怀揣着学政大人赠与的十两“巨款”和沉甸甸的期许,苏惟瑾归心似箭,却并未被冲昏头脑。
超频大脑始终保持着最高警惕。
张家在这次交锋中损失惨重,颜面尽失,
以张承宗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绝无可能咽下这口恶气。
明面上碍于学政的威势不敢如何,但暗地里的阴招,恐怕早已酝酿。
官道?还是小路?
走官道目标明显,但相对安全,驿卒、商队往来频繁。
小路隐蔽,但易于设伏。
苏惟瑾几乎瞬间就做出了选择——官道!
他如今已非寂寂无名的张家书童,
而是学政大人亲点的府试案首,
若在官道上出了“意外”,
引起的关注和追查力度绝非小事,张家也得掂量掂量。
反之,若在小路“意外”身亡,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
然而,就在他打点好行装,准备歇下时,
驿馆的伙计却敲门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来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皮肤黝黑,
满脸风霜褶皱,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
浑身透着股长期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气息。
他神色慌张,眼神躲闪,站在门口搓着一双粗粝大手,显得极为局促不安。
“请…请问,沭阳来的苏小相公,可是住这里?”
汉子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乡音,语气急切。
苏惟瑾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声色:
“我就是。这位大哥是?”
那汉子一听,眼睛猛地一亮,又迅速警惕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道:
“小相公,俺…俺是张家庄子的佃户,叫张老三!
俺家狗蛋…后山上,毒蛇…是您救了他一命啊!”
他说着,情绪激动起来,竟噗通一声就要跪下。
苏惟瑾瞬间想起来了!
那是他刚穿越不久,实在是饿的着急去后山挖野菜时,
偶然用现代野外急救知识救下的一个被毒蛇咬伤的孩子。
当时只道是随手之举,没想到……
他连忙扶住张老三:
“大叔快请起,不过是碰巧遇上,举手之劳,当不得如此大礼。
你怎会找到这里来?
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一个张家佃户,怎会连夜找到府城驿馆来?
张老三被扶起,眼圈发红,也顾不得擦,急吼吼道:
“小相公!俺是偷跑出来给您报信的!天大的祸事啊!”
他声音发颤,透着恐惧:
“昨儿夜里,俺去给庄头送柴火,
路过窗根底下,听见…听见张老爷的心腹张彪在跟庄头喝酒,
说…说绝不能让你这贱奴活着回到沭阳!
说…说府试案首又怎样?
路上出个‘意外’太容易了!
摔死、淹死、遇上拍花子的…法子多的是!
还说…事成之后,赏庄头二十亩好田!”
张老三喘着粗气,脸上满是后怕:
“俺听得魂都快吓掉了!
狗蛋的命是您救的,俺不能眼睁睁看着您…
俺婆娘也催俺,说恩人有难,知道了就不能装聋作哑!
俺就…就偷了庄头一头驴,连夜跑来了!
小相公,您可不能一个人回去啊!
那张彪是练家子,手下还有几个泼皮,心黑手狠着呢!”
果然来了!
苏惟瑾眼神骤然一冷。
张承宗,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手段如此下作狠毒!
但他立刻想到了更严重的问题——张老三的安全。
他神色一凛,抓住张老三的胳膊,语气严肃地低声道:
“张大叔,您冒死前来,此恩重如山!
但您连夜出来,庄头发现驴不见了,定会起疑!
您回去后,万一走漏风声,张家绝不会放过您!”
张老三闻言,脸色瞬间煞白,
他光想着报恩,却没细想后果,
此刻被点醒,顿时手足无措:
“啊?那…那俺可咋办啊小相公…”
苏惟瑾超频大脑飞速运转,立刻有了主意:
“您别慌。
听我说,您回去后,立刻把驴悄悄还回去。
若有人问起昨夜行踪,您就说…就说婆娘急病发作,
您一时情急,未经允许借了驴连夜去邻村请郎中,
折腾了半宿,郎中请到,驴也一早还回了。
记住,无论谁问,都咬定是这个说法!
至于婆娘的病,就说是一时气急攻心,如今已缓过来了。”
这借口寻常且难以立刻查证,能最大程度消除怀疑。
说完,他又从怀中摸出约莫半钱碎银子塞过去:
“这银子您务必拿着!
不是酬谢,是给您婆娘‘看病’抓药用的!
把事情坐实!”
张老三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手,连连后退,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使不得!使不得!小相公!
俺来报信是报恩,不是图钱!
俺要是拿了这钱,成啥人了!
这…这主意好,俺记住了,俺就说婆娘急病!
俺不能要您的钱!”
见他态度坚决,苏惟瑾心念电转,不再强塞银钱。
他沉吟片刻,道:
“大叔且在此稍候片刻!”
说完,他快步转身回到房中,
拿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的几包实惠点心,
又想起张老三提到过的孩子,
便迅速向驿馆伙计打听附近是否有成衣铺,
连夜敲开门,用几十文钱买了两套结实耐穿的孩童衣裳。
他将点心和衣服包成一个包袱,出来塞到张老三怀里,语气诚恳:
“大叔,钱您不收,这点心和给孩子买的衣裳,您务必收下!
狗蛋遭了罪,正该补补。
孩子长得快,衣服也该换新的了。
这不是谢礼,是我这做兄长的一点心意。
您若不收,便是瞧不起我了。”
张老三看着怀里鼓鼓的包袱,
摸着里面柔软的童装,想到家里孩子渴望的眼神,鼻子一酸,眼眶又红了。
他嘴唇哆嗦着,这次没有再推辞,
而是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重重点头:
“诶!诶!谢谢小相公!
俺…俺替狗蛋和他娘谢谢您!
您…您千万小心!”
说着,他不再犹豫,转身快步离去,
那背影很快消失在府城夜晚的街道尽头,但脚步似乎踏实了许多。
苏惟瑾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感慨。
底层百姓,大多淳朴,知恩图报。
这与张承宗那等为富不仁的土豪,形成了鲜明对比。
自己必须更谨慎,不能连累这样的好人。
危机已然明确,对策也需调整。
超频大脑飞速运转,很快,一个将计就计的计划成型。
次日一早,苏惟瑾并未急着出发。
他先去了府城车马行,却并非直接雇车回沭阳,
而是雇了一辆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骡车,
声称要去沭阳方向的邻县探亲,
并特意要求车夫走官道,
且在巳时(上午9-11点)左右,
务必经过官道上的一处名为‘回马亭’的凉亭。
随后,他找驿馆借了纸笔,修书一封,
找来一个跑腿的小厮,付了几个铜板,
让他务必以最快速度送往沭阳西街苏正廉处。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孙儿即归,恐途有恶犬拦路,
恳请七叔公率族中青壮,
于今日巳时,于官道‘回马亭’相接。”
他算准了时间,七叔公接到信,
以那老头子的火爆脾气和对“苏家希望”的重视,必定会第一时间带人赶来。
回马亭是官道从府城方向进入沭阳县境的标志性地界,距离适中,正好汇合。
安排妥当,苏惟瑾这才不慌不忙地坐上骡车,
出了府城,晃晃悠悠地踏上归途。
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话不多,只是赶车。
苏惟瑾坐在车内,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超频感知全开,仔细留意着沿途的一切动静。
官道两旁田野开阔,远处村落依稀。
行程过半,逐渐进入一段略显偏僻的路段,
一侧是山林,一侧是河滩,行人车马也渐渐稀少。
就在骡车即将拐过一个弯道时,
苏惟瑾敏锐地听到前方树林里传来几声轻微的、显得突兀而刻意的鸟鸣。
“大叔,前面弯道,稍微赶快点。”
苏惟瑾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车夫“哎”了一声,轻轻甩了下鞭子。
骡车加快速度,刚拐过弯道,
便见前方路中间横着一棵不算太粗、却足以拦住马车的断树!
而路旁林中,猛地窜出四条手持棍棒、面露凶光的汉子!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一脸横肉,眼露凶光,正是张承宗的心腹恶奴张彪!
“吁——!”
车夫吓得猛地勒住缰绳,骡子受惊,希津津叫了起来。
张彪狞笑着,用棍子敲打着掌心,一步步逼近,声音嚣张:
“车里的,给老子滚出来!
得罪了咱家老爷,还想全须全尾地回沭阳?做梦!”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得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怒喝声以及棍棒磕碰地面的杂乱声响!
“小九!小九何在?!”
“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敢动我苏家案首?!”
“七叔公,就在前面!快!”
只见官道后方,烟尘滚滚,
七叔公苏正廉一马当先,手持枣木棍,
虽然年纪大了却步伐矫健,须发皆张,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苏家青壮,个个手持扁担、锄头、木棍,
虽然衣着破旧,却群情激愤,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原来七叔公在半路就接到了信,
二话不说,立刻率领族中所有能打的男丁,一路加速急赶,正好在此刻赶到!
苏惟瑾适时地掀开车帘,露出“惊魂未定”又“喜出望外”的表情:
“七叔公!我在这里!”
张彪等人顿时傻眼了!
他们算准了苏惟瑾孤身上路,
却万万没算到苏家这窝穷酸破落户居然敢倾巢而出,还来得如此及时!
对方人数比自己多了一倍不止,
而且那些泥腿子手里拿的虽然是农具,但打在人身上也绝对不好受!
张彪脸色变幻不定,看看苏惟瑾,
又看看杀气腾腾冲过来的苏家族人,
气势瞬间萎靡,最终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呸!算你小子走运!我们走!”
说完,也不敢再放狠话,带着几个手下灰溜溜地钻回林子,连那棵拦路的树都顾不上搬了。
七叔公带人冲到车前,上下打量苏惟瑾,
见他安然无恙,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随即又怒目瞪向张彪等人消失的方向,骂道:
“张承宗个老王八!
竟真敢下此黑手!
当我苏家没人了吗?!
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转回头,看着苏惟瑾,眼神复杂,
既有后怕,又有欣慰,更有一丝激赏:
“好小子!有胆色!
也有成算!知道提前叫人来接!
不错!没丢我苏家的脸!”
苏惟瑾下车,对着七叔公和众族人郑重一揖:
“多谢七叔公,多谢各位叔伯兄弟前来接应!
此恩,惟瑾必不敢忘!”
“自家人,说这些作甚!”
七叔公大手一挥,脸上满是扬眉吐气的光彩。
“走!回家!
看以后谁还敢小瞧我西街苏家!”
苏家族人簇拥着苏惟瑾,搬开拦路树,
浩浩荡荡又底气十足地向着沭阳城走去。
阳光洒在官道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次,苏惟瑾凭借精准的预判、及时的谋划和对底层民众的真诚,再次将张家的阴谋挫败于无形。
然而,张承宗接连受挫,恼羞成怒之下,下一步的反扑,恐怕会更加不择手段。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