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在大地上，把太平烟厂的厂区涂染成了金色。

国家局领导又来太平卷烟厂视察了，邵海平局长心中始终牵挂着太平烟厂灾后恢复生产的情况。

之前的那场暴雨洪水给太平烟厂带来了巨大的损失，烟叶被淹，车间漏水，虽然国家局给烟厂增加了两万大箱产量，但人们的心头，还没有从烟叶被浸泡的阴影中完全走出来。

国家局领导的每一次到来，都像一股强劲的东风，把大家心头的阴霾吹散了。这种政策的力量、精神的力量，真是无穷无尽。

“邵局长来了！”“真是邵局长！”几个烟厂职工看见，邵局长一行在厂院下车，连忙跑过去，向局长问好。

邵海平这次没有到办公楼，在厂领导陪同下，直接走进车间。边走边同工人师傅握手问话，他拉着职工的手，感叹：“不容易啊，这么短时间就能从洪灾后恢复生产，而且产量、质量上升势头都这么猛，你们都是好样的！”

这次邵局长来，主要是为处理河东省烟草专卖局局长、省烟草公司总经理华振兴贪腐被抓后的整顿事宜。他百忙之中抽空来到太平烟厂，主要是惦记着灾后恢复生产的状况。当他看到生产一线热火朝天生产的景象，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他走机台，看卷烟，嘴里一直强调，要把好卷烟质量关，把危机变成转机，争取实现利税更大的突破。

邵局长这次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在制丝车间和卷包车间视察了一圈，便急匆匆离开了。因为，他的心头，始终牵挂着河东省烟草局今后局面的稳定大局。

太平卷烟厂在全力恢复生产的同时，也紧张有序地开始了搬迁前期的调研工作。

关于新厂址，厂里议论得挺热闹。主要有两个方案：一是往市区西南方向走，二是往东南边发展。起初，往西南方向搬迁的呼声最高。

科室人们在办公室闲聊：“要我说，还是西南边好，离咱们烟厂家属院近，骑个自行车二十来分钟就到了，上中班夜班的女职工也不用担心人身安全问题。”

“是啊，东边虽然地皮大，但太偏远了，路上折腾不说，老厂区这么大片地方难道就荒废了？”

那段时间，厂里先后派了好几拨人去西南地块实地勘察。带队的生产处长王焕凯回来就直奔厂长办公室：“秦厂长，我们仔细看了，那块地虽然也在西边，但离主泄洪渠道远，就算再遇上回那样的大水，也淹不到那儿。而且咱们可以要求把地基垫高，比周边都高出一截，彻底预防水患。”

秦海生厂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职工通勤、老厂区利用、地方政府支持，这几条都很实在。看来西南方案确实更稳妥。”

不仅是职工这么想，厂领导层也都倾向西南方案。西南那块开发区的地属于元水县，跟现在烟叶库区在同一县界，土地手续办起来能省不少事。更难得的是，元水县政府听说烟厂有意搬迁过去，态度格外积极热情，不仅答应免费提供地皮，还承诺配套建设一路开绿灯，“要什么给什么，绝不含糊”。

厂领导们经过多次商量，意见都很一致，职工们反馈的情况也不错。大家都觉得，新厂区搬到西南方向，全面考虑了工作、生活和职工的各个方面，考虑得很周到，所以赢得了广泛的支持。

仔细想想，这背后有几个很实在的原因。

西南方向那块待开发的地方，离老厂区和职工宿舍只有八公里的距离。对每天上下班的职工、尤其是中夜班的职工来说，这意味着通勤时间大大缩短，路上不用长时间奔波，通勤成本也能节省不少，人身安全也有保障。而且新老厂区离得近，老厂区还能得到合理利用，不至于搬走后荒废掉，造成浪费。

厂里意见空前统一，仿佛搬迁西南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谁也没想到，前期手续还没启动，这个让人充满期待的计划，却不得不搁浅了。

问题出在钱上。

根据规定，这类基建技改项目，自有资金必须占到总投资的百分之三十，银行贷款不能超过百分之七十。而初步估算，整个搬迁工程至少需要两个亿。

财务处长董玉芳面露难色，在厂长办公会上硬着头皮汇报：“六千万自有资金，秦厂长，各位领导，不是我不想办法，实在是困难。咱们现在每年勉强维持盈亏平衡就算不错，现在账面上能动的钱非常有限，六千万咱们确实拿不出。”

会议室里一时鸦雀无声。六千万，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每个人心头，也阻断了搬迁的前路。

新厂区搬迁，就像一只正欲展翅飞翔的小鹰，突然被折断了翅膀，只能无奈悄声坠落。搬迁一事，到此搁置。

时间来到1999年初。

这是一个风云变幻的特殊时刻。对林秋水而言，更是人生轨迹的一个急转弯。

林秋水接到烟厂人事处调令，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倾注自己五年多心血和汗水的卷烟包装材料厂，来到烟厂监审处，开始了不一样的职业生涯。

去年底，太平烟厂进行了一场大刀阔斧的“科”改“处”机构改革，中层干部编制大幅缩减，从一百二十多人锐减至三十多人。这场改革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人事风暴，在当事人心里投下了深水炸弹。

在卷烟包装材料厂，除了厂长书记职位不动以外，所有科长、主任一夜之间被免去了中层待遇。

林秋水虽然年轻，但因为坚持原则、敢说真话，胡利风也向秦海生厂长多次要求把他调离。趁此中层大变动时机，林秋水被调走了。不过，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胡利风的眼中钉、肉中刺终于拔除，心中满是喜欢；林秋水在包装材料厂举步维艰，处境尴尬，调动回厂，也是十分如愿，早有思想准备。

1999年阳春三月。在这个万物复苏、充满生机的季节，林秋水正式告别卷烟包装材料厂，迈进了烟厂监审处的大门，成为一名监察审计员。

监审处办公室设在厂部路西综合楼的四层，是两个朝阳的房间。有缘的是，林秋水的办公室，正是他刚来烟厂时的单身宿舍。第一天报到，林秋水推开熟悉的屋门，看见两张旧办公桌，五个铁皮文件柜，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同志正戴着老花镜看资料。

老同志抬起头，一本正经：“你是新来的林秋水吧？我是监察员老祝，祝玉田。王书记交代过了，说你要来。这张桌子是你的，我刚擦过。”

林秋水连忙道谢。办公室很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台上摆着两盆绿萝和一盆芦荟，长得又高又旺。

纪委书记王玉章很重视林秋水的到来，报到当天下午，亲自找他谈话。

王书记的话里满是期待和鼓励，每个字都充满着温暖的力量：“小林，坐。”王书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笑容温和带着关怀，他开门见山地说：“厂里本来让你回财务，是我坚持要把你要过来的。早就听不少人夸你，说你是咱们厂里刚正不阿的刘罗锅。”

林秋水双手接过王书记递来的茶杯：“王书记您过奖了，我就是按规矩办事，有时候可能太过较真死板……”

王玉章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要的就是较真！监审处是干什么的？就是厂里的监察御史，是给厂子看病把脉、排毒治病的。这里不需要和稀泥，要的就是一双火眼金睛，一颗铁面无私的心。胡厂长以前对你可能有些看法，但明眼人都清楚，问题不在你。年轻人，好好干，你的路，长着呢。”

这番话，像和煦的阳光，穿透阴霾，照进了林秋水心里，照亮了前路，也让他深深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监审工作不是一份轻松差事，按一些人的话讲，是来“挑刺找事”“损人钱财”“为公家得罪人”的。在这里，没有和稀泥，只有公正无私；没有会来事，只有是非分明。

回到办公室，老祝正在喝茶，见他回来，笑眯眯地问：“王书记和你谈过了？”

林秋水点点头。

老祝介绍说：“王书记为人正派，要求严格。咱们这工作费力不讨好，但是总得有人干。厂子这么大，没个监察审计不行。”

林秋水坐到椅子上，问：“祝师傅，您在这儿干多久了？”

老祝放下老花镜：“干监察五年喽。有时候查出问题，人家恨得牙痒痒；有时候放过去，咱又感觉对不起这份工资。难啊！”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看到林秋水，眼睛一亮：“哟，来了？我是李黄州，监审处的处长了。你是林秋水吧？早就听说过你，大名鼎鼎的刘罗锅嘛！”

林秋水不好意思地笑笑：“李处长好！可别取笑我了，还请以后多多指导。”

李黄州坐在沙发上：“这哪是取笑！去年包装材料厂会计年报的事儿，要不是你坚持，就捅出大篓子了。关键是胡厂长那么打击报复你，你都没服软。”

老祝在一旁搭腔：“是啊，咱们监审工作，就得坚持原则。什么都不敢问、不敢查、不敢管，那还要咱们干什么！”

三人正聊着，电话响了。李黄州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严肃起来。

只听他在电话里说：“好，好，我们马上过来。”

放下电话，对二人说：“设备处那边有点事，王书记让咱们现在过去一趟。”

林秋水第一天上班就遇到了案子，心里既紧张又有些兴奋。他跟着李黄州和祝玉田快步走向设备处，心里明白，自己新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他想起自己以前和别人说过的工作感触："职业影响性格，性格反过来也影响职业。"如今，审计的犀利与原则，也开始融入他的日常为人处世。

烟厂这次的干部变动，规模之大、影响之深，堪称石破天惊。这场变革带来的余波，像块大石头扔进了平面的湖面，余波荡漾，影响深远。

两个多月后，厂长秦海生被免去太平卷烟厂厂长职务，专职担任太平烟草专卖局局长、烟草公司经理。

按照以往多年的惯例，这三个职务一直是三位一体的。但根据国家局工商分开任职的文件要求，从那时起，烟厂厂长和烟草公司经理、烟草专卖局局长的职责彻底分开了，各自承担起不同的责任。这样做，旨在从制度上有效防止一把手三权一体、权力过度集中、容易产生腐败的问题，也可以起到工商分开、互相制衡的作用。

秦海生在太平烟厂工作期间，整体业绩平平，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成就。更关键的是，在洪水涌来之前，他没能展现出应有的预见性，采取必要的预防措施，只是在灾难发生后才被动地投入抗洪救灾。这一失误，造成了烟厂不小的财产损失。

当时，厂里几个领导和他私下关系并不融洽，再加上中层干部风波之后，触及了很多人的既得利益，各方面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秦海生自己也敏锐地察觉到，在烟厂继续待下去难以施展拳脚，难有什么作为，甚至可能面临被孤立的困境。于是，经过深思熟虑，他顺水推舟，毅然离开烟厂，奔赴新的岗位。

林秋水在监审处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他知道：阻挡他人钱财、妨碍他人权力，如同杀人父母，逼急了，别人是会拼命的。

但他也知道，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自己干的就是这个职业。总有一场风暴，正等待着他。而他，是躲不开的那一堵墙。

有一天下班，他在厂门口遇到了以前在包装材料厂的老同事。

老同事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秋水，听说你去监审处了？那地方可不好待啊！净得罪人。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去哪不好，非去那？”

林秋水笑笑：“工作需要，总得有人干嘛。”

老同事摇摇头：“你啊，就是太实在了。听我一句劝，凡事别太较真，给人留条活路，自己也多条后路。”

回家路上，林秋水想了很久。他知道同事是好意，但他更清楚，既然干了这个岗位，就没有退路。监审工作，关乎的是厂子的健康，是集体的利益，是心中的公道。

第二天到办公室，李黄州拿着一份资料走进办公室。

李黄州说：“小林，你看看这个，设备处报上来的采购单，一批设备配件，价格比市场价高了百分之二十多。”

林秋水接过资料，仔细核对查看，果然发现有问题。

林秋水指出：“这家供应商上次报价还没这么高，这次突然涨价，也没见设备处的重新谈判记录。”

祝玉田凑过来看了一眼，就冷笑道：“又是那家备件公司吧？我早就说过，这里头有问题。”

李黄州叹口气：“设备处采购员崔银平是厂里的老人了，怎么这么干啊。”

李黄州看着林秋水，说：“小林，这件事情的审计底稿和审计报告你负责。你懂财务，会审计，业务没有问题。但需要注意方式方法，收集证据要全面扎实。老祝，你负责谈话记录、提出党纪处分和行政处理的建议。”

就这样，林秋水接下了他在监审处的第一件任务。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

厂区里的喇叭正在播放激昂的《咱们工人有力量》歌曲，科室人员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三三两两走出厂门。

就当林秋水刚撰写完备件审计报告，一起白条入账、迷离欠款，让林秋水真正冲到了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