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上,武汉机器制造厂的钢印标牌,在露天光线下特别显眼,出厂日期清清楚楚写着"1985年"。这种机型,在内地早就是淘汰货了。看到这些,职工们一下子炸开了窝。
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着新来的“进口设备”。
"这种干法,真让人闹心,拿这种淘汰设备来糊弄烟厂,这合资项目还能有个好?"
"说不定这里面有啥猫腻,不然咋会弄来这破玩意儿!"
“要是陈厂长还在,这事儿肯定不会发生!”
一时间,大家忧心忡忡,合资前景一下子暗淡了许多。烟厂领导很快听到了下面的反映,开始调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利风面对厂领导的询问,心里早做了预案,早已想好了推诿的借口。他脸上一副无辜相,把责任全推给了陈志伟,他信口就来:“这都是陈厂长之前联系好的,我接手的时候已经定下来了,根本改变不了。”
陈志伟知道胡利风在推卸责任,哪能咽下这口气,他据理力争:“当初谈合作意向的时候,说得很清楚,设备必须是进口的、先进的。现在拿武汉生产的淘汰设备来充数,这里面明摆着有问题。咱们完全可以和港商当面对质,让事实说话,我相信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胡利风无赖地看着陈志伟,冷冰冰地问:"你们当时有文字记录吗?有文字协议吗?空口无凭,拿什么证明你说的话?我接手这事儿的时候,人家港商就是这样说的。"他心里清楚,只要咬死没证据这一点,就能把陈志伟拿住。
陈志伟生气地说:"当初只是初步意向,还没到正式签约那步,就交接给你负责了。虽然没有书面记录,可港商口头上确实答应了先进进口设备这个条件。我拿自己的党性和人格担保,我说的句句是实话。"
他希望大家能认清事实,相信自己,可看着胡利风那嚣张狂横的样子,又担心这其中是不是有些阴谋勾当。
说起胡利风,和厂长秦海生的关系可不一般。早在秦海生当车间主任那会儿,胡利风就跟在他身边,当了个设备技术员。这么多年来,秦海生官越做越大,胡利风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路往上爬升。厂里的人都清楚他们这层关系,所以一般人都不敢去招惹胡利风,生怕得罪了他的背后靠山秦海生。这也让胡利风养成了嚣张跋扈、指鹿为马的一贯行事做派。
实际上,只要脑袋没有进水的人都知道,这事儿生拉硬扯陈志伟,根本说不过去。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像胡利风说的,一开始没把购置设备要求说清楚,可他负责接手后,在后来谈条件、签协议的过程中,总该把设备品牌、采购来源和规格型号明确下来吧,更何况,霍端科副厂长在厂务会上就公开提出了这个问题。再怎么说,陈志伟和港商谈判只是开了个头,真正实质性的谈判和签署协议,都是胡利风一手操办的,他才是对整个过程最应该负责的人。
可是,厂领导们支支吾吾,不明确表态,都王顾左右而言他,大家不是害怕他胡利风,而是顾忌秦海生。秦厂长心里跟明镜似的,心里笑胡利风,这借口找得太牵强,简直就是小儿科游戏。不过,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公平公正的样子,他咳嗽一声,说道:“这事,到底是咱们的失误,还是港商在做鬼,我们以后会调查清楚。可是,眼前,我们还是要先开工,毕竟,我们是合资企业,各方面政策都十分优厚,我们等不起。每拖一天,我们的经济利益就少一天。我的意思,先如期开工,至于设备问题,我们再慢慢调查。”
其他的厂领导都不愿掺和两人的纷争,对秦厂长的意见,大家也认为只好如此,便纷纷点头同意。
后来,陈志伟通过私下渠道打听到,胡利风把本来要从日本进口的设备,偷偷转给了南方老家的表弟。他表弟在当地开了家纸箱厂,专门给当地烟厂供应纸箱。之后,胡利风又把表弟淘汰下来的设备推荐给了港商。港商一看有利可图,能够一鱼两吃,设备还能按日本进口设备的价值作为投资,自己也觉得十分划算,就爽快答应了。这背后的利益交换、暗箱操作,实在让人不齿。
不管怎样,“太平纸箱合资公司”还是在一片质疑声中开工营业了。公司享受了国家和地方政府给予合资企业的所有政策扶持和税收优惠,但从一开始就埋下了设备隐患、人心猜疑、投资入账虚假等问题。
那两台所谓的进口设备,三天两头出故障。维修人员忙得团团转,到处修修补补,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机器开开停停,产量低不说,产品质量也存在很多问题。
面对这个局面,没办法,厂里只好又买了五台内地新纸箱设备,挤占了卷烟包装材料厂的一个车间和一个库房,又从包装材料厂抽过去不少技术骨干,这才勉强维持住了正常营业。可这么一来,设备折旧加大,房屋租赁费上涨,员工士气低落,合资公司的声誉一开始就被泼了凉水。
胡利风当上纸箱合资公司的总经理后,纸箱公司和包装材料厂同在一个厂区,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矛盾。不是你挡住我库房的门口了,就是我拉闸没有事先和你商量,你给我的水电气分摊高了,食堂不给我们留饭了,等等,纠纷不断,互相告状。
由于各自站在各自的立场,胡利风和新来的谭厂长的矛盾也自然就产生了。胡利风隔三岔五跑到厂长秦海生那儿告状,添油加醋地控诉:“秦厂长,谭厂长他处处针对我,故意刁难合资公司,公司发展被他严重阻碍了。就前几天,他还故意在水电气供应上使绊子,让我们停产了半天,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在我看来,陈厂长主管包装材料厂,也没有起到好作用。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他背后指使的呢。”
秦海生当然向着胡利风,这个老部下从车间起,就一直跟着自己,和自己走得十分亲近,大家都知道胡利风是自己的人。现在已经不是胡利风有理没理的问题,而是如果别人胆敢挑战胡利风,那就是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的问题。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要是任由别人挤兑胡利风,那以后谁还会站队自己、跟随自己呢?自己不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吗?
不出所料,谭厂长担任卷烟包装材料厂厂长刚刚五个多月后,由于和胡利风磕磕绊绊不断,就被胡利风排挤走了,陈志伟也不再分管包装材料厂。这样,卷烟包装材料厂和纸箱合资公司,全都交到了胡利风一个人手里。
这场纷争看似结束了,厂区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可实际上仍然是暗流涌动,员工们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心中不满,却都敢怒不敢言。大家私下里虽不敢大声议论,但心里都清楚,这事儿胡利风做得不地道,可又怕他和秦海生的关系,只能暗自叹气。
胡利风执掌卷烟包装材料厂期间,但凡开会,总爱打着"解放思想"的旗号,要求各部门一切以生产经营为中心,全力服务于生产经营。他还多次在公开场合点计划财务办的名,把财务人员批得一无是处,说他们工作死板,不懂变通,好像财务工作人员成了他眼里阻碍企业发展的罪魁祸首。胡利风心里想着,自己必须先拿财务部门林秋水开刀,杀鸡儆猴,震慑住其它部门的负责人,以后自己行事就能方便许多,没人再敢在工厂管理问题上对他说三道四。
有一回,在中层干部会上,他言辞激烈地说:"财务部门在发票报销这事儿上,太过保守,墨守成规。企业要的是你们给单位生产经营保驾护航,可不是让你们处处设卡、严格监督。监督那是税务局、审计局的事儿,你们又不是国家执法部门,你们又没有执法权。你们要时刻记着,你们是烟厂的人,是烟厂给你们发工资。你们的工作首先是服务烟厂,不是代表国家机关来监督烟厂。你们要赶紧找准定位,尽心尽力为烟厂的发展服好务。"他这话里,充满了指责与偏见,就好像财务部门严格执行会计制度,像是犯了法似的,又像是故意跟他过不去似的。
在胡利风的高压之下,财务部门的人心里苦不堪言。有些明显不合规的票据,只要他签了字,财务即便满心不同意,也只能无奈报销了。他们心里清楚违背原则的后果,可在胡利风的强势逼迫下,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如果硬顶,下一步胡利风必然给小鞋穿,够自己喝一壶的。
碰上那些规则边缘、定义模糊的发票,财务也只能硬着头皮报销入账,他们害怕一旦拒绝,会被胡利风轻则批评一顿,重则调离岗位,可又担心日后出问题自己要承担责任。此时,财务办公室的角落里,一只蜘蛛在破旧的蛛网上艰难地挣扎,正好反映出财务人员此刻的艰难处境。
结果,税务局年底一来检查,发现大量票据不合规。
胡利风立马翻脸不认人,把责任全推给财务部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们财务是怎么管理的?连个票据都管不好,你们懂不懂财务?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要你们有什么用?与税务局的协调工作是怎么干的?该送的烟送了,该请的饭也请了,这么点小事儿都摆不平。再说了,你们作为财务部门,就该积极帮经营部门解决问题,多动动脑子,想办法、出主意,主动找别的合规票据来替代不合规票据。费用本身是合理的,至于拿什么发票来报销,那是你们财务的事儿。比如说,办公室报销饭费,发票连号、不复写、没有财政监制章,这些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你们财务就只会坐在办公室算账,难道不能走出去,找发票替换一下吗?"
他这些指责毫无道理可言,完全无视自己在这上面的责任和过错,心里只想着赶紧撇清关系,把责任推给财务。反正,不管财务怎么做,都是错的。关键还是他认为林秋水是陈志伟的亲信,不可重用。
林秋水是个直性子,一听胡利风这般蛮不讲理,立即大声顶了回去:"财务是烟厂的财务,为烟厂经营管理服务,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没错。可我们绝不能为不合规、不真实的业务和票据担责,更何况,让我们财务帮忙作假,这绝对不可能。严格管理、严格审核,本身也是为烟厂长远发展考虑,是为了不让企业日后陷入财务风险和法律纠纷中。我们不能为了一时方便,就把企业的未来给毁了。"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心里想着,就算得罪了胡利风,也得把这道理说清楚,不能让财务部门平白无故背锅。这时,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声静气,紧张地旁观这一幕。
胡利风被林秋水当面反驳,顿时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扯着嗓子训斥道:"企业经营不好,都是你们这些死板、不知变通的人害的。都像你们这样,企业还怎么发展,拿什么盈利?你们就是企业发展道路上的绊脚石,根本不懂得与时俱进。"
他此时完全丧失了理智,满心想的,就是一定要狠狠打压住林秋水这股反抗的势头。窗外,风雨来袭,呼号震天,仿佛要把整个楼栋掀翻。
厂里一些见风使舵、不懂规矩的人,也纷纷附和胡利风:“对呀!你们财务部门又不是税务局、审计局的,干嘛不站在企业角度说话?”
“你们要搞清楚自己姓啥叫啥,别以为自己是执法机关的人。”
“有本事,你们别拿烟厂的工资,去财政领钱去。”
“林秋水就是个死脑筋,不知变通。找点假发票顶上不就行了?”
“给税务局送的烟,是不是林秋水自己偷着卖了?怎么一点也不管用?”
紧接着,胡利风在厂里搞起了一场所谓的"不换思想就换人"的思想解放大讨论。虽说会上他没直接点名,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他这矛头主要就是冲着林秋水去的。他妄图通过这种手段,打压林秋水的反抗,好让大家都乖乖听他的话,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更要让其他还心存疑虑的人都看看,在这厂里,到底谁说了算。
虽然员工们心里都清楚这是胡利风的打击报复行为,可谁也不敢站出来为林秋水说话,甚至在嘴上也开始跟风指责林秋水不灵活,以此来表明自己的站队立场。
自此,厂里的风向彻底改变了。
林秋水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排挤孤立了,以往见面总会热情打招呼的同事,如今只是点点头,便匆匆走过,生怕和他多说一句话,怕给自己惹祸上身。各种工作会议,他的意见也变得无足轻重,甚至常常被胡利风当场打断或直接否定。他知道,这是胡利风在用一种更隐晦、却也更伤人的方式,一步步地打压他的锐气,逼他投降,逼他服软。
而胡利风,则更加志得意满,做事也越发无所顾忌。他享受着这种大权在握、无人敢质疑的感觉。下一步,他将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恣意而为,居然要求财务作假账。与此对应的是,林秋水的压力更大了,处境更艰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