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被硬生生拽回来的。不是炮弹的轰鸣,而是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刺穿耳膜的争吵声。
“胡扯!简直是胡扯!子弹打进肚子里,怎么可能自己拐弯,还他娘的把血管给堵上了?你当是活的泥鳅钻进去了?!”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但不是李云long。
“可是…可是政委,我亲手探查的,那伤口里头,真的有个铁疙瘩,就堵在动脉破口上…血…真的止住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委屈和无法理解的困惑。
赵铁锤的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他用尽全力,才掀开一条缝。
视线里不再是灰黑色的天空和飞溅的泥土。头顶是破了几个洞的帆布,透着昏黄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这里是…后方?
他动了动,左腿立刻传来一阵抗议似的剧痛,虽然比在战场上时轻了许多,但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酸软和无力,让他瞬间又出了一身冷汗。
【系统自检完成…】
【宿主:赵铁锤】
【状态:重度虚弱】
【生命磁场储备:1%(极度危险)】
【警告:宿主身体已达承受极限,生命磁场低于5%将导致不可逆的永久性损伤。任何进一步的‘参数改写’行为,都可能造成宿主器官衰竭或猝死。】
【建议:立刻补充高能量食物,并进行深度休养。】
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针,扎得他头皮发麻。
1%!就剩1%了!
差一点,他就真的交代在苍云岭了。这条命,是系统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也是他自己用半条命换回来的。
“锤子!你醒了?”
一张布满沟壑的黑脸凑了过来,是王老栓。他脸上的硝烟还没洗干净,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满是如释重负的喜悦和一丝…敬畏。
他身上那股子老兵油子的蛮横劲儿不见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关切。
“水…”赵铁锤的嗓子干得冒火,说出的字像破风箱拉出来的。
“欸!欸!水来了!”王老栓手忙脚乱地从旁边桌上端起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里面盛着半碗温水。他一手托着赵铁锤的后颈,小心地把碗沿凑到他干裂的嘴唇边。
几口水下肚,赵铁锤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靠在枕头上,这是一个临时的担架,被安置在一个帐篷的角落里。帐篷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伤员,呻吟声此起彼伏。
不远处,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人,正被一个高大的汉子堵着,急得满头大汗。
“赵政委!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伤员叫陈二娃,送来的时候肠子都流出来了,眼看就不行了,可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不仅呼吸平稳了,那个致命伤口…它…它自己‘愈合’了!”白大褂,也就是团部的张医生,激动地比划着。
被他称为“赵政委”的,正是新一团政委赵刚。他刚从前线下来,就听说了这件奇事。
赵刚眉头紧锁,他是个知识分子,接受过正规教育,自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张医生,我们是唯物主义者,要相信科学。什么叫自己愈合了?是不是你看错了?或者是弹片凑巧卡住了位置?”
“绝不可能!”张医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当了十年医生,从没见过这种事!那感觉,不像是巧合,倒像是…倒像是有个技术最高超的外科医生,在他的肚子里,用子弹碎片当缝合针,做了一场精妙绝伦的血管缝合术!”
这个形容让赵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扭头,目光扫过整个伤兵帐篷,最后落在了角落里刚刚醒来的赵铁锤身上。李云龙那个大嗓门,早就把事情的经过吼得全团都知道了。说是这个叫赵铁锤的新兵,冲出去把人拖回来,人就没事了。
“老王,怎么回事?”赵铁锤喘着气,低声问。
王老栓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眼睛里放着光:“锤子兄弟,你可真是神了!那个陈二娃,张医生说他本来死定了,结果你把他背回来,他就活了!还有我那挺歪把子,现在好使得很,一梭子子弹打完都不带喘气的!团长说了,你就是咱新一团的宝贝疙瘩,谁敢动你一根毛,他扒了谁的皮!”
赵铁锤心里咯噔一下。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这个年代,你表现得太“妖孽”,不是被当成宝贝,就是被当成妖怪。
“团长呢?”
“团长在前头指挥呢!坂田那老鬼子被打蒙了,丢了前沿阵地,正在重新组织进攻。团长让我守着你,说等你醒了,他亲自过来!”
话音刚落,帐篷帘子“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
“都他娘的让让!老子的宝贝疙瘩醒了没?”
李云龙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一股硝烟和泥土的味道,冲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警卫员虎子,两人都是一身的尘土,显然是刚从火线上下来。
赵刚和张医生立刻迎了上去。
“老李,你嚷嚷什么,这里是救护帐篷!”赵刚不满地说道。
“去去去,”李云龙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睛在帐篷里一扫,就锁定了赵铁锤,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小子,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蹲下身,蒲扇大的手就往赵铁锤的额头上摸,动作粗鲁,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关切。
“报告团长…死不了…”赵铁锤挣扎着想坐起来。
“躺着!给老子好好躺着!”李云龙一把将他按住,然后扭头对张医生吼道,“怎么样?我这宝贝疙瘩没事吧?”
张医生连忙跑过来,又检查了一遍,才松了口气:“报告团长,赵铁锤同志是脱力加上失血过多,腿上的伤没有大碍,只要好好休养,补充营养,很快就能恢复。”
“营养?什么算营养?”李云龙问。
“最好能有…鸡蛋,或者肉汤…”张医生小声说。
“听见没有!”李云龙扭头对警卫员虎子一瞪眼,“去!到伙房去,把老子藏着的那半斤猪肉炖了!给老子炖烂糊点!再给老子去炊事班,把那几只下蛋的母鸡全给我杀了炖汤!不,留一只,其他的全炖了!”
“团长,那可是…全团的家当啊…”虎子一脸为难。
“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老子的兵,比几只鸡金贵!”李云龙眼睛一瞪,虎子缩了缩脖子,赶紧跑了。
旁边的赵刚看得直摇头,却也没阻止。他走到担架边,看着赵铁锤,温和地问道:“小同志,我听说了,是你救了陈二娃同志?”
赵铁锤心头一紧,知道正戏来了。他点了点头,没敢多说话。
“你是怎么做到的?”赵刚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张医生说,陈二娃同志的伤势,堪称医学奇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赵铁锤身上。王老栓屏住了呼吸,张医生扶了扶眼镜,一脸的求知欲。
李云龙更是直接,他盘腿往地上一坐,盯着赵铁锤:“小子,给老子说实话!你那手活儿,是跟哪个山头的神仙学的?不光能修枪,还能治人?”
他拍了拍赵铁锤的肩膀,“别怕!跟老子说实话!在咱老李这,你有天大的本事,都是咱革命的本事!老子给你兜着!”
赵铁锤心脏狂跳。
他知道,这一关要是过不去,他身上的秘密迟早得暴露。他脑子飞速旋转,把之前编造的那个谎言又重新润色了一遍。
他露出一个憨厚又有点胆怯的表情,声音虚弱地开口:“团长…政委…我…我没啥本事…”
“我爹…是个铁匠…打了一辈子铁…”
“他总说,天底下所有的铁疙瘩,不管是锄头还是枪炮,都有它自己的‘纹路’和‘脾气’。只要摸准了它的脾气,顺着它的纹路来,坏了的就能修好,歪了的也能敲正…”
“王老栓班长那挺机枪,我就是摸着它…感觉它有个地方的‘筋’别住了,就…就使劲拍了一下,把它拍顺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听得周围人云里雾里。
赵刚是个知识分子,听得直皱眉:“金属的纹路?这不符合物理学。”
李云龙却听得两眼放光,一拍大腿:“对!他娘的说的对!好马都有马的脾气,好枪肯定也有枪的脾气!这个我懂!”
他又追问道:“那…那救人呢?你总不能说,人身上也有铁疙瘩的纹路吧?”
“那倒不是…”赵铁锤赶紧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后怕,“我把他拖回来的时候,手按在他肚子上,就感觉…感觉硌得慌…好像…好像摸到了他肚子里的那颗子弹头…”
“我当时就想…我爹说过,铁能淬火,也能塑形…我就想着…要是能把那颗子弹头,变成个钉子,把漏血的口子给堵上…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模仿着用手使劲按压的动作,脸上全是虚弱的汗珠。
“我就…我就使劲按…使劲想…然后…然后我就晕过去了…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
整个帐篷里一片死寂。
张医生张大了嘴,手里的本子都掉在了地上。用意识…把体内的弹片…塑形成钉子?这…这他妈是神学!
赵刚也是一脸的匪夷所思,他看看赵铁锤,又看看那个还在昏睡的陈二娃,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只有李云龙,他先是愣了半晌,然后猛地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最后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他娘的真是个天才!天才!”
他指着赵铁munder,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老赵!你听见没!人才啊!天底下独一份的人才!什么叫本事?这就叫本事!”
“这小子不是什么神仙,他就是个天生的铁匠!能跟铁疙瘩说话的铁匠!”
李云龙一把抓住赵铁锤的手,激动地吼道:“小子!从今天起,你不用去一线冲锋了!你给老子好好养伤!伤好了,老子让你当新一团的‘总工程师’!咱们团里所有的枪,所有的炮,都归你管!只要你能让它们的‘脾气’变好一点,老子给你记头功!”
赵铁锤看着李云龙那张狂喜的脸,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李云龙根本不在乎这事儿合不合逻辑,他只在乎——有没有用!
“团长…我…”
“你什么你!”李云龙一挥手,打断了他,“给老子安心养着!王老栓!”
“到!”王老栓猛地挺直腰杆。
“你给老子看好了他!他要是再掉一根头发,老子扒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