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刀子，刮在杨泽东脸上，却没比后颈的灼痛更刺骨。他缩在猪圈角落，听着堂屋传来的摔砸声和堂弟尖利的咒骂，怀里紧紧搂着半块冻硬的红薯——这是他今天唯一的口粮。

“给老子！还敢偷红薯！”门“砰”地被踹开，父亲杨老大举着烧红的火钳冲进来，酒气混着烟臭味呛得人窒息。杨泽东下意识地蜷起身子，火钳擦着他的耳朵落下，烫在猪圈的木板上，滋滋冒起青烟。

“不是我偷的……是妈留的……”他咬着牙辩解，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生母走得早，父亲再接了堂弟在家，他就成了这个家的多余物。挨打是家常便饭，饿肚子是常态，唯一的温暖，是生母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块绣着歪歪扭扭“福”字的手帕。

“还敢提那个死人！”杨老大眼睛赤红，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往墙上撞，“养你这么大，吃我的喝我的，偷块红薯还嘴硬！”

额头撞在土墙上，钝痛炸开，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流下。杨泽东死死咬着嘴唇，没再吭声。他知道反抗只会招来更狠的毒打，就像去年冬天，他为了护着生母留下的旧木箱，被打得断了两根肋骨，躺了半个月，全靠邻居偷偷送的米汤活下来。

夜里，他躺在冰冷的稻草堆上，用脏兮兮的手帕捂着额头的伤口。月光从猪圈的破洞钻进来，照亮他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胳膊。13岁的少年，本该在学堂念书，他却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身上的旧棉袄满是补丁，袖口磨破了，露出冻得发紫的手腕。

“必须走。”这个念头像野草，在心里疯长。他想起生母临终前的话：“泽东，咱自己不是任人欺负的，走出去，找个能堂堂正正活下去的地方。”

后半夜，杨老大喝得酩酊大醉，打起了呼噜。杨泽东悄悄爬起来，摸出藏在稻草下的旧布袋——里面装着那半块红薯、生母的手帕，还有他攒了半年的十五块钱。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所谓的“家”，黑暗中，堂屋的门缝透着昏黄的光，却照不进他心里半分暖意。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贴着墙根溜出院子，赤脚踩在结着薄冰的泥地上，刺骨的冷让他一个激灵，却跑得更快了。村口的老槐树下，他回头望了一眼笼罩在夜色里的村庄，没有留恋，只有一种挣脱枷锁的决绝。

“妈，我走了。”他对着夜空轻声说，“我会活下去，活得比谁都好。”

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他不知道该往哪走，只知道要远离这里，往有光亮、有人烟的地方去。脚下的路泥泞不堪，好几次差点滑倒，他却紧紧攥着布袋，像攥着唯一的希望。

天快亮时，他看到远处有轮船经过，轰鸣声刺破寂静的黎明。他疯了似的朝着金沙江的方向跑，鞋子早就跑丢了，脚底板被石子划破，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

轮船减速靠岸的瞬间，他瞅准一节装煤的船仓，用尽全力爬了上去。船仓里漆黑一片，只有煤块的腥气和寒风灌进来的呼啸。他蜷缩在角落，把冻僵的脚埋进煤堆里，啃着那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红薯，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混着脸上的泥污，淌进嘴里，又苦又涩。

轮船重新启动，哐当哐当的声响带着他驶向未知的远方。杨泽东望着窗外掠过的黑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他都要闯过去。

从这一刻起，世上少了一个任人欺凌的“杨泽东”，多了一头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孤狼。他的獠牙尚未锋利，却已藏不住眼底的狠劲——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金沙江延伸向远方，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绳索，牵着这个13岁的少年，走向他泥泞而又注定不凡的未来。而他不知道的是，多年后站在金融之巅的自己，总会在某个深夜，想起这个逃亡的雪夜，想起那半块红薯的温度，和心里那团不灭的、想要活下去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