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单刀破壶，一刀两断，功力极高。壮汉一击得手，狞笑僵在脸上，因为他发现对面那人非但没躲，反而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歪倒的半片壶，嘴角还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啧，可惜了这壶酒。”来人咂咂嘴，语气带着惋惜。话音未落，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只刚被他喝空的粗瓷碗沿上，极其随意地轻轻一弹。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碗身纹丝未动，但碗沿处却应声崩落了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瓷片！

那碎瓷片速度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白线，“噗”地一声，精准无比地击打在桌面上那歪倒的半截酒壶底部边缘！

力道、角度都妙到毫巅！

只见那歪倒的半截酒壶，竟被这一小块碎瓷撞得原地打了个旋儿！壶底摩擦桌面发出“吱扭”一声轻响，然后稳稳地、严丝合缝地立了起来！

更令人瞠目的是，它不偏不倚地立在了被刀劈断的茬口上，与另外半截残骸断口相合，从远处看，那酒壶竟似完好无损地立在桌上！

这一手神乎其技，不仅让那壮汉目瞪口呆，连一直看似漠不关心的江云、江梧都霍然抬起了头，眼中精光一闪！马青虎咀嚼的动作瞬间停住，腮帮子鼓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林青扮演的“大掌柜”端着茶碗的手也微微一顿，蜡黄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眼角的余光已牢牢锁定了这个不速之客。就连那一直低眉垂目的双剑少年，长长的睫毛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苏焕的心跳骤然加速！这举重若轻的内力控制，这匪夷所思的巧劲……他几乎要脱口喊出那个名字！

来人却浑不在意满堂的震惊，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一粒灰尘。他伸手拈起桌上盘子里一片足有巴掌厚的酱牛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眉头微皱，含糊不清地嘟囔：“肉是好肉，就是切得太厚，吃着费劲，也不下酒……”

说着，他竟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表纸——不是符箓，就是一张最寻常、用来写祭文的黄表纸。他用两根手指捏住纸的两角，在嘴上抿了抿，手腕一抖，那软塌塌的黄纸瞬间绷得笔直，边缘竟隐隐透出一股锋锐之意！

在壮汉和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来人捏着那张纸，像捏着一柄无形的薄刃，轻轻松松地往那片厚厚的酱牛肉上一划！

“嗤——”

一声轻响，如同快刀切过熟肉。

那片厚实的酱牛肉，竟被这张单薄的黄表纸从中一分为二！切口平滑无比，比厨子用快刀切得还要整齐利落！来人用有拿起其中一片牛肉塞进嘴里，满意地点点头：“嗯，这下顺口多了。”

他一边嚼着牛肉，一边将那张刚刚“切”过肉的黄表纸随手一扔，纸片便飘飘悠悠落在油腻的桌面上，显得皱巴巴的，上面连半点油星都没沾上。

整个归林驿大堂，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山风吹过树林的呜咽，和那神秘来客咀嚼牛肉的细微声响。

壮汉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握着沉重马刀的手微微发抖，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死死盯着桌上那张平平无奇的黄表纸，又看看那“完好”的酒壶，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邋遢随意的家伙，绝非自己所能招惹！

苏焕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之人，就是他那神出鬼没、行事乖张的师兄，李道通！他来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天色愈发阴沉，山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呜呜的怪响。归林驿内，酒香、肉香、汤香混杂着汗味、湿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来自马青虎捏碎的桌角），凝滞在空气里。

喧嚣的市声如同潮水般涌进客栈，带着香烛的烟火气、汗水的酸馊味和一种近乎狂热的躁动。阳光穿过窗棂，在油腻的桌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苏焕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熙熙攘攘的金光指向之地，林青的解释清晰在耳，理智告诉他应当相信林青周密的情报网。可不知为何，那片被无数信徒顶礼膜拜的“佛光”，在他眼中，却像一片无声燃烧的金色野火，炽烈得近乎妖异，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落霞峪的阴影尚未踏入，眼前这片喧嚣的“祥瑞”之下，仿佛已悄然裂开了一道通往未知漩涡的罅隙。林青端起粗茶碗，目光看似随意地投向门口，但握着碗边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她蜡黄的脸上，那双深沉的眸子里，平静之下正凝聚着风暴来临前的专注。

那一直安静不语、背负双剑的年轻人，一只手悄然往下移动了半分，指尖轻轻扣在了靠近鞘口的位置。他的眼睑依旧低垂，只是那长而密的睫毛下的沉寂里，似乎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神。另一只手，则无声无息地缩回了袖中。

与此同时，马青虎脸上那点市井的笑意也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原本敞开的外褂衣襟，被他不着痕迹地拢紧了些，指节间捏着剩下半块烙饼的力道，微微加重了。

而江云、江梧兄弟的眼神，则不约而同地滑向客栈通向里间的布帘方向，那里的嘈杂在后厨方向也诡异地消失了。两人的手，几乎在同一时间，分别按在了身侧条凳上放着的刀柄之上——动作极其自然，如同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腕，若非苏焕因林青介绍后对众人格外留意，几乎难以察觉。

那魁梧壮汉脸上的虬髯髯根根炸起，青筋在额角突突跳动，显然被李道通这神乎其技的手段和浑不在意的态度激得怒火中烧，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威压慑住，不敢贸然动手。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想放几句狠话找回场子，但看着桌上那“完好”的酒壶和切口平滑的牛肉，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一张脸憋得如同猪肝。

僵持了片刻，他猛地一把薅过旁边噤若寒蝉的店伙计，粗声粗气地喝问：“喂！是不是你这小崽子把酒肉上错了桌？害得老子跟这位……这位好汉闹误会？！”声音虽大，却透着几分色厉内荏。

伙计被他铁钳般的大手捏得胳膊生疼，吓得魂飞魄散，哪敢接这茬，只能哭丧着脸，结结巴巴道：“客、客官息怒！没、没上错啊！您二位点的都是烧刀子、酱牛肉、鹿茸汤……小的、小的这就去给您二位再上一份！再送两样小菜赔罪！马上就来！”说罢，像泥鳅鳅一样挣脱开，连滚带爬地逃向后厨。

壮汉看着伙计狼狈的背影，又瞥了一眼依旧慢条斯理嚼着牛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李道通，只觉一股邪火无处发泄，重重哼了一声，一把抓起桌上的沉重马刀，作势就要起身离开这让他颜面尽失的地方。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靠里那张桌子旁，两道身影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林青扮演的“大掌柜”蜡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如鹰。苏焕则抢先一步，几步便跨到近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公门中人特有的冷硬腔调，穿透了客栈内的嘈杂：

“慢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是何人在此持械喧哗，搅扰乡里？方才那金铁交鸣之声，又是怎么回事？”

壮汉脚步一顿，猛地转过身，铜铃般的眼睛瞪向苏焕，上下打量着他那身粗布短打、风尘仆仆的打扮，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嗬！哪来的土包子，也敢管爷爷的闲事？老子在这磨磨刀，活动活动筋骨，碍着你什么事了？”他故意将沉重的马刀在手里掂了掂，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焕面色不变，腰板挺得笔直，迎着壮汉挑衅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更何况，只要在建州地界上，有不平事、不法事，我苏重山看见了，就管得着！”

“管得着？”壮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在刀柄上摩挲挲挲，“口气不小！报上名来，让爷爷看看你有几斤几两，敢管爷爷的闲事！”

苏焕冷哼一声，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三法司衙门下辖，刑部巡捕司衙前揭正捕快，苏重山！”他顿了顿，目光扫向缓步走来的林青，“这位是巡捕司衙外巡袍副捕快，林江！”

“捕快？还副捕快？”壮汉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嗤笑，脸上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大人物！原来是两个跑腿的衙役！怎么？这归林驿是你们家开的？老子磨个刀也犯王法了？”

大汉说完，眼珠一转，想起刚才的冲突，立刻倒打一耙：

“好！既然是官差老爷，那正好！刚才的事你们都看见了！”他看了看李道通，“你们说，这事该不该管？该不该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