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犹豫,拿起桌上那张承载着“灾火”之秘的符纸,双指夹住符脚,手腕轻轻一抖!
“噗!”
符纸无火自燃!一道幽蓝色的火苗瞬间窜起,贪婪地吞噬着黄色的符纸,发出极其轻微的噼啪声。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股淡淡的、如同焚烧陈年枯草般的焦糊气息,在青白幽冷的鱼油灯光下盘旋片刻,随即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
随着符纸燃尽,苏焕只觉心头最后一丝滞碍也随之烟消云散。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转身,对着桌上那盏散发着青白幽光、如同鬼火般的鱼油灯,轻轻一吹。
“呼——”
灯火应声而灭。舱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湖面反射的微弱天光,透过窗格,在地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
苏焕摸索着走到床边,连外衣都懒得脱,直接和衣躺下,拉过锦被随意盖在身上。几乎是头刚沾到枕头,一股深沉如海的睡意便汹涌袭来,瞬间将他吞没。这一觉,睡得异常深沉,无梦无扰,如同沉入了最幽静的湖底。
当苏焕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金色的阳光穿透薄薄的窗纸,在舱内洒下温暖的光斑。他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只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清新的、带着水汽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湖面波光粼粼,如同洒落了万千碎金。几只体态优雅的白鹭掠过如镜的水面,长长的喙闪电般刺入水中,叼起一尾银光闪闪的小鱼,随即振翅而起,洁白的羽翼在阳光下闪耀,向着远方的山峦飞去,只在水面留下一圈圈缓缓扩散的涟漪。
苏焕的目光追随着白鹭远去的身影,又投向远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青色山峦轮廓。山岚缭绕,如梦似幻。这宁静祥和的景象,与他这几日经历的惊涛骇浪、诡谲阴谋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
看着那白鹭惊起的涟漪,看着那山间变幻的晨雾,苏焕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师父钟元易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箴言:
“水无常形,道无常势。”
水,可以至柔,亦可至刚;可以涓涓细流,亦可滔天巨浪;可以随方就圆,亦可水滴石穿。道法自然,变化万千,岂有定式?眼前的困境,看似如铁桶般禁锢,但正如这水,这雾,这天地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流转之中。
昨日之囚笼,未必不能成为今日之转机;昨日之灾火,未必不能化为明日之生机。
心念至此,苏焕嘴角不由勾起一丝释然的弧度。他不再焦虑,反而生出一种随波逐流、静观其变的从容。
又是一天无事。整个白天,林青都未曾出现在画舫上。苏焕心知肚明,即便是“黄鹂”这样触角遍布的庞然大物,想在短短数日之内,在不惊动各方势力、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精准锁定并悄无声息地拿下李道通这等神鬼莫测的人物,也绝非易事。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精密的布局与运气。
他也乐得清闲。虽然是被“软禁”在这艘华丽的画舫之上,但这里的待遇,简直如同王公贵胄。一日三餐皆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仆人们个个训练有素,毕恭毕敬,对他言听计从,照顾得无微不至。
画舫之外,湖光潋滟,山色空蒙,景致之美,令人心旷神怡。远离了江湖的刀光剑影、尔虞我诈,暂时抛开了“天通”、“丹山”的沉重压力,苏焕竟恍惚间觉得,这种被人“圈养”的生活,似乎……也不错?至少,比在江湖上争强斗狠、朝不保夕的日子,要安稳舒适得多。
一时间,他甚至有点喜欢上了这种被精心伺候、坐看云卷云舒的闲适。心中那份逃离的急切,竟也淡去了几分。
当天晚上,苏焕用过仆人精心准备的晚膳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他没有点那盏青白诡异的鱼油灯,而是让仆人换上了一盏普通的、散发着温暖橘黄色光晕的烛台。烛光摇曳,将舱室映照得温馨而宁静。
他再次捧起那部厚重的《地祇灵应编》,在烛光下细细研读起来。这一次,他不再带着沉重的负担和惊惧,而是以一种近乎探索奇闻异事的心态去翻阅。书中那些记载着地脉异动、草木疯长、水文剧变、乃至种种匪夷所思的“异象”的文字,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篇篇光怪陆离的志怪传奇,引人入胜。
不知不觉间,窗外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唯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陪伴着他沉浸在这片由羊皮卷构筑的、充满未知与神秘的天地之中。时间,在这专注的阅读中悄然流逝。
三更雨急
画舫的一处舱室内,苏焕和衣躺在榻上,但并未真正睡熟。桌上的黄铜油灯早已油尽芯灭,只余一缕青烟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窗外,密集的雨点砸在雕花窗棂和琉璃瓦上,噼啪作响,织成一张喧嚣的雨网。然而,这白噪音般的雨幕,竟压不住檐角一声几不可闻的异响——
“嚓”。
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枯叶,轻轻擦过冰凉的屋脊瓦片。
声音细微至极,若非苏焕六识远超常人且全神戒备,几乎难以察觉。
“嚓,嚓,嚓”。
又是几声轻不可闻的异响向他靠近。
瞬间,他深邃瞳孔骤缩如针!这绝非画舫护卫正常的巡逻轨迹。画舫浮于水道之上,来人身法轻如鸿毛,悄无声息地踩在了这艘孤舟般的华舫之巅,是冲他而来!
就在念头电转之际,一股奇异的香气,如缠绵的毒蛇,毫无征兆地顺着门缝、窗隙丝丝缕缕渗透进来。初闻淡雅,竟似雨后松林间的草木清气。
但苏焕心头警觉大作!这香味来得太过诡异!几乎是同时,他感到一丝微弱的眩晕感如潮水般悄然漫上脑海,眼前的景物仿佛蒙上了一层细微的轻纱。
“迷香!”
苏焕心中骇然惊呼,他猛地屏住呼吸,反应快到极致,单手闪电般从内衬衣角撕下一块布帛,瞬间紧紧蒙住口鼻,阻隔毒气的继续侵袭。心脏在胸腔中狂擂,是后怕也是愤怒——终究小觑了暗处涌动的杀机。
就在他左手本能地按向腰间短剑剑柄的刹那——
“夺!夺!夺!”
三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雨夜的宁静!三枚漆黑如墨、造型狰狞的透骨钉,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符,轻而易举地穿透了糊着雨痕的窗纸,带着凄厉的呼啸,呈上下一“品”字形,狠狠钉入他刚刚躺卧的位置!
坚硬的船板发出沉闷的“笃、笃、笃”三声闷响,钉尾剧烈震颤,上面涂抹的幽蓝光泽在黑暗中令人心胆俱寒,显然是剧毒!
死亡的寒流瞬间从尾椎直冲天灵盖!
千钧一发!苏焕根本无暇思考对方如何精准定位自己位置,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他暴喝一声,右脚猛力一蹬,将身侧沉重的花梨木案几狠狠踢翻撞向门口方向,身形则借这反冲之力,如离弦之箭般向后疾退!
“轰隆!!”
几乎在他后跃的同时,厚实的舱室木门如同被攻城巨锤击中,轰然炸裂开来!无数碎木屑裹挟着风雨激射而入。三条矫健如鬼魅的黑影,如同三条锁定猎物的剧毒蝮蛇,自破碎的门洞与窗棂处同时暴窜而入!动作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
舱内空间瞬间被凛冽的杀意塞满!
为首者身形最为精悍,脸上戴着一副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仅露出的双眼冷得如同万年寒冰,不带一丝人类情感。他双刀在手,刀光在黑暗中乍亮,化作两道相互绞杀的致命银弧,如一张择人而噬的光网,封死了苏焕左右两侧所有闪避退路!刀势凌厉狠辣,带着一股阴寒入骨的劲风!
“追魂刀法?!”
苏焕心头巨震,一丝寒气从心底冒起。这套专为杀人而创的阴毒刀法,以快打快,以命搏命,讲究的便是一击必杀,绝不留情!看这三人的配合、身法、出手之狠辣迅猛,绝非寻常江湖散勇,分明是训练有素、配合无间的一流杀手组合!任何一个单拎出来,都足以独当一面!此刻三人合力,在这狭窄的船舱内,简直是死局!
强敌环伺,杀机弥漫!苏焕不敢有丝毫托大。长剑出鞘,但地方太小,转圜不开!他只能凭借精妙身法,将体内残存不多的内力催动到极致!脚下生风,身形如风中残烛,又如穿花蝴蝶,在不到五步见方的空间内腾挪闪转、险之又险地避让开每一次致命的刀光!
追魂刀法果然名不虚传!刀光连绵不绝,刀刀追魂,直指周身要害:咽喉、心脏、丹田……刀锋过处,舱内的轻纱罗帐被轻易撕裂,名贵的瓷器摆设哗啦啦碎了一地。
苏焕手中仅凭一把尺许长的精钢短刃格挡招架,叮当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每一次兵刃相交,都震得他手臂发麻,气血翻腾。每一次闪避都在刀尖上跳舞!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难道……真是林青?她认为我知晓太多,到了必须被灭口的地步?这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毒蛇缠绕住心脏!若非身陷绝境,他几乎要喊出来质问!
生死关头,容不得分心!苏焕眼中戾气一闪!狭路相逢勇者胜!
“喝!”他身形猛地一个暴起!人未到,两道厉芒已先至!一直扣在手心的两枚铜钱镖化作两点寒星,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取左侧那名追得最紧的杀手面门和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