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问完,李道通忽然脸色一凛,眉头竖起,食指迅速竖起贴在唇边:“嘘——!”他猛地侧耳,如同警惕的野兽,眼中顽童般的戏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经沙场沉淀下的锐利。
他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有人来了!脚步轻得很,不是寻常人。”
苏焕心头警惕之心大作,按在腰间短剑剑柄上的手指瞬间收紧!眼神也变得凌厉,扫视着破烂的殿门和摇摇欲坠的院墙。
谁知李道通脸上的凝重瞬间烟消云散,换上一副恶作剧得逞般的促狭笑容,哈哈大笑起来:“哈哈!逗你玩的!别紧张!小苏子还是这么不经吓!”他一边笑着,一边竟从坐着的蒲团底下摸出来一根顶端绑了几根彩布条的光溜溜竹竿,像举着宝剑般挥舞了一下,得意洋洋道:“来来来!难得碰上你,陪老道我玩玩‘打地鼠’!我刚琢磨出来的新游戏!保证好玩!输了的人去买烧鸡!”
这戏剧性的转变让苏焕几乎一口气呛住。哭笑不得之下,无奈夹杂着担忧涌上心头:“师兄!都什么时候了!有人惦记着你手中的天禄衔环樽!那可是烫手的山芋,你要万万小心!”
“惦记?”李道通挑了挑那两道粗眉,眼中的那抹锐利再次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化作洞察一切的清明。
他嗤笑一声:“他们倒是机灵!知道我不好找,先找到了你这条线……”话音未落,他伸手入怀,动作快如闪电,摸索片刻,掏出一个用厚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他三下五除二解开布包,一个不过巴掌大小,却透着极其古老蛮荒气息的青铜小樽露了出来!
那樽身线条流畅奇古,铸着威严神秘的天禄神兽纹样,兽口大张,似欲吞噬天地。樽口处更是奇异,并非寻常样式,而是套着一个玉质温润、雕刻着玄奥星图的环形箍环,在殿内昏光映照下,青光幽幽流转,仿佛有云气氤氲其中。
正是师父当年视若拱璧的天禄衔环樽!
苏焕屏住了呼吸,目光被牢牢吸引。
李道通看着他的神情,咧嘴一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顽劣与试探,手腕猛地一扬——那珍贵无比的樽竟被他高高抛向布满蛛网的殿顶!
苏焕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樽下落之际,李道通闪电般出手,稳稳地将樽抄回另一只手中!青铜与温玉的光泽在他掌心交汇。
“想要?”李道通捏着樽身,眼珠子狡黠地转动,像个拿着糖诱惑小孩儿的顽童,“那好!来陪老道玩个游戏!只要你赢了,我就带着它陪你走一趟!怎么样?”
苏焕此刻哪里还有心思陪他玩:“什么游戏...”
“嘿嘿,”李道通眼中光芒大盛,充满了孩童般的兴奋,猛地跳了起来,脏兮兮的道袍在动作间飘扬,“老规矩!捉迷藏!你来数,数够一百个数!我来藏!”他伸出一根指头,在苏焕面前晃了晃,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七日!只要你在这七日内,摸到我的衣裳角儿,就算你赢!到时候,自然与你分说!”
不等苏焕再回应——
“咻——!”
殿外院落上空,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绝非鸟兽鸣叫的哨音撕裂了山野的寂静!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同时,三道黑影如同掠食的夜枭,无声无息地自不同方位的院墙翻越而入,瞬间占据三角方位,将小院彻底封锁在死角!来者皆是通体紧身黑衣,头戴面具,手中长刀短刺,寒芒在阴沉的晨光下吞吐不定。
“哎呀呀!”李道通毫无惧色,反而抚掌怪叫起来,声音里满是讥诮,“小鸟儿们来得可真快!一点都不让人好好叙旧!”他将天禄樽极其随意地往宽大的怀里一塞,仿佛塞的不是价值连城的秘宝,而是一个馒头,同时回头,目光如炬地瞪了苏焕一眼:“小苏子!别眨眼!看好了!师兄再教你一招真本事,这可是当年连师父都夸过的!”
话音未落,李道通宽大的袖袍再次翻卷!三张未燃的黄纸符如箭矢般劲射而出,直扑三人面门!
三个黑衣人显然对李道通的手段有所了解,见到纸符飞出,几乎同时选择侧身闪避!动作干净利落,显示出绝非庸手。
然而,就在他们身形移动、重心偏移的刹那——
李道通的身影在他们眼前,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渍般,极其诡异地“晕”开了!
不是快!是模糊!他的身体仿佛瞬间失去了清晰的轮廓,化为一团变幻不定的灰影,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倏然消失在原地!原地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残影,还有他那悠长带笑的余音在庭院中回荡:
“七日后……我在……来寻我啊……”
那三个黑衣人显然被这远超想象的诡异身法所震慑,一时之间竟僵立当场,面具下的眼睛透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苏焕动了!
就在院中黑衣人被李道通鬼魅般消失惊住的瞬间,苏焕体内真气流转,脚尖在殿门残破门槛上借力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骤然加速,直扑大殿之中!
他刚才踏入殿内第一步,立足未稳——
眼前骤然一花!一股疾风扑面!
李道通那张带着顽童般狡黠笑容的脸庞,竟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在他眼前极近之处!几乎鼻尖相触!
“反应不慢嘛,游戏开始了!”
李道通低促的声音带着一种异常的热切,仿佛这不是生死危局,而是一场极有趣的消遣。与此同时,他那只带着汗味和尘土的手快得无法捕捉,“啪”的一声轻响,一张叠成方胜形状的黄色符纸被结结实实地拍在了苏焕的额头上!
符纸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遍苏焕全身。紧接着——
眼前骤然一黑!苏焕心神剧震,猛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把抓向自己额头!动作快如闪电!
“撕拉!”符纸被扯下。
视线恢复光明的刹那,苏焕霍然睁大眼睛!
眼前空空荡荡!只有大殿深处被惊起的尘土尚未落定。哪里还有李道通的影子?!
远处传来几声闷响和刀锋破风的急促啸音——那是追出去的黑衣人在仓促间发出的声响,但仅仅是几下短暂的交击和呼喝之后,便如同泥牛入海,彻底平息。显然,他们连李道通的一息时间都没抗住。
苏焕猛地转身冲出殿门,只有院中那三名黑衣人已如麻袋一般,颓然瘫倒在地,生死不知。他环顾四周,再无其他活物,李道通如同人间蒸发。
苏焕压下心头巨浪,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手中那张刚刚被扯下、略带褶皱的黄符纸上。这才想起手中还握着一张李道通留下来的符纸。
他将符纸小心展开。符头是端正清晰的三道敕令横纹——代表三清敕令。符腹中央以极玄奥的云篆体书写着四个大字:“天地交泰”!笔画盘曲似龙蛇缠绕,隐有风云雷动之意蕴。符脚处,一方清晰的先天八卦图内蕴其中。苏焕凝神细看符胆位置——一个奇特的变体字,像是“顺”字,其笔画却弯曲流转,巧妙地点缀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勺状图案。
而符纸核心处的卦象更是引人注目——清晰无误的地天泰卦!坤(大地)在上,乾(天穹)在下,构成“天地交泰”之象。此卦寓意“小往大来,吉亨”,指明顺其自然、以退为进方能获得顺遂通达。
其中初九爻辞“拔茅茹”,比喻合力共进,如同拔除茅草需连根带起;九二爻辞“包荒”,强调包容荒秽,施行中庸之道,方是守中持泰的关键。
苏焕将此符拿在手中,感觉每一个符号都蕴含深意。李道通此举,只怕是想以符为信!他在暗示什么?指引什么?或者……警告什么?“顺”?“北斗”?“泰”卦的退进与包容?七日之约!
苏焕心头一团乱麻。但眼下变故丛生,时间紧迫,他必须立刻返回与林青汇合。
他将手中蕴含深意的符箓谨慎叠好,放入贴身的内袋藏严。快步走出大殿,经过倒地的三个黑衣人身边时,苏焕脚步顿住,蹲下身来。他伸手扯下三人的青面面具,露出三张皆是陌生、冷酷、毫无生气的男人面孔。
这三张脸,苏焕从未见过。他几乎可以肯定,绝非林青的手笔——在他正与李道通谈话的时候,凭她的睿智,没必要急着派出这么三个小角色来打草惊蛇。
他没有时间等他们醒转逼供。目光在三人手臂上扫过。心念电转间,苏焕果断地从自己绑腿内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刀锋在冷光下一闪!
“嗤!嗤!嗤!”
伴随着利器割破皮肉的轻微声响和几不可闻的闷哼,苏焕动作迅速地在三名昏迷黑衣人的左小臂内侧,深深地刻下了一模一样的奇特印记——那是一个用符画“山鬼印”改了几笔构成的特殊标记,似字非字,似图非图。
他要留着这记号,等下次再见这些人——无论死活——定要彻底弄清其背后的尾巴!
完成这一切,苏焕站起身,拍了拍蓑衣沾染的尘土泥点,毫不停留,转身沿着来时的泥泞山路,疾步如风而去。
不久之后,苏焕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那辆停在密林边缘的马车旁。林青仍端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仿佛对外界一无所觉,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苏焕轻咳一声,抬手敲了敲紧闭的车窗。
车厢门应声而开。林青睁开眼,眸光深邃依旧,带着探寻,静静地看着他爬上马车,在她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