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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龙井市井,茶暖待征

苏焕立在陵园外,目光穿透散场的人潮,落在那素衫男子消失的方向。那人青衫广袖的背影仿佛融入了暮色,只余下斗笠下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和那声石破天惊的“师兄”,在他心头反复激荡。

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剑气沛然莫御,七星罡步更是炉火纯青。但行事却如闲云野鹤,来去无踪,出手相助后飘然而去,连名号都吝于留下。当真是个奇人!苏焕心中暗叹,只可惜萍水相逢,无缘深交。

“苏先生!”一声带着恭敬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领头的轿夫搓着手,脸上堆着笑,身后停着一顶四人抬的青呢小轿,“宴席已经备好了,赵员外特地吩咐小的们来接您,怕您劳累。”

苏焕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他看了一眼那顶装饰考究的轿子,轿帘是崭新的湖蓝色绸缎,轿杠打磨得油光水亮。他微微摇头:“有劳了。雨后空气清爽,我走走吧。”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轿夫一愣,也不敢多劝,只得示意轿夫们抬着空轿,自己则陪着苏焕,沿着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缓步向赵家庄走去。轿杠在轿夫肩头吱呀作响,衬得苏焕的脚步愈发轻缓从容。

赵府正厅灯火通明。八张红木八仙桌擦得光可鉴人,映着烛火,泛出温润的光泽。桌上清一色景德镇青花瓷的碗碟,釉色莹白,青花淡雅,虽非御窑贡品,却也透着殷实之家的讲究。

赵员外早已候在厅前,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湖绸直裰,腰间系着素色缎带,只悬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佩。玉佩雕工精湛,正面是阴阳鱼太极图,背面则浮雕着暗八仙纹样——葫芦、扇子、玉板、荷花、宝剑、洞箫、花篮、鱼鼓,道家法器一应俱全,无声彰显着主人的“崇道”之心。

“苏道长!快请上座!”赵员外满面红光,亲自引着苏焕在主宾位坐下,声音里透着十二分的热情,“今日多亏道长力挽狂澜,才保得老太爷迁坟圆满!赵某感激不尽!特意请了醉仙楼的掌勺大师傅,做了几道拿手菜,道长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话音未落,丫鬟们鱼贯而入,手捧漆木托盘,脚步轻盈。菜肴流水般呈上:正中一条两尺余长的清蒸运河大鲤鱼,鱼身铺着胭脂红的火腿丝和嫩黄的春笋片,鱼头恭敬地朝向苏焕;

旁边是四个拳头大小的红烧狮子头,深酱色的浓稠芡汁包裹着,隐约可见里面掺着的荸荠丁和粉红虾仁,热气腾腾,肉香四溢。另有白切鸡、酱爆肉丁、清炒时蔬等,荤素搭配,色泽诱人。

“这是自家庄子上酿的米酒,”赵员外执起一把擦得锃亮的莲瓣银壶,亲自为苏焕斟满一杯,“用的是后山清泉,入口绵甜,不上头,道长尝尝。”酒液清亮透明,倒入杯中,漾起细密的涟漪,散发出淡淡的米粮醇香。

厅角,几个穿着干净青布短打的小厮垂手侍立,眼观六路,随时准备添茶续水。偶尔有穿着绸缎小袄的孩童好奇地探头探脑,立刻被候在一旁的奶妈轻声哄劝着带到偏厅去了。后院隐约传来几声骡马的嘶鸣,中气十足,显是喂养得极好。

“这道腌笃鲜,”赵员外指着刚端上桌的一个粗陶砂锅,盖子一掀,浓郁的咸鲜香气顿时弥漫开来,“用的是开春头一茬的春笋,鲜嫩得很,配上自家腌了两年的咸肉,小火慢炖了两个时辰,汤头最是醇厚。”砂锅普通,但里面的内容却毫不含糊,奶白的汤里浮着嫩黄的笋块、粉红的咸肉片,几点金黄的油星点缀其上。

席间,赵员外谈兴甚浓。他呷了一口酒,红光满面地聊起新开的绸缎庄生意如何红火,又说起新置办的船队如何沿运河跑通了北边的商路,言语间自信满满,透着商贾的精明与得意。但他显然更在意苏焕这位“仙长”的看法,不时将话题引向风水命理、道家养生,言语间极尽推崇,还不忘殷勤地为苏焕布菜,将狮子头最嫩的部分夹到他碗中。

偏厅传来悠扬的丝竹之声,是请来的小乐班在演奏。一曲《梅花三弄》虽非名家手笔,却也清雅婉转,笛声清越,琴音淙淙,为这觥筹交错的宴席添了几分文气。

宴罢,夜色已深。

赵员外亲自将苏焕送至大门口,脚步微有踉跄,面上醉意已显,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显然与苏焕的交谈让他极为兴奋。“苏道长,大恩不言谢!”他紧紧握着苏焕的手,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朱红锦囊,“一点心意,万望道长笑纳!”又转头吩咐小厮:“快去!把库房里那包最好的明前龙井拿来!给道长带回去尝尝鲜!”

小厮应声而去,很快捧来一个精致的锡罐,罐身冰凉,隐隐透出清冽的茶香。赵员外将锦囊和锡罐一并塞到苏焕手中,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还望道长千万海涵!”

苏焕推辞几句,见赵员外执意要送,便也不再客套,坦然收下,拱手回礼:“员外盛情,苏某心领。告辞。”

告别了赵府的灯火辉煌与喧嚣,苏焕拎着那罐价值不菲的明前龙井,并未踏上归家之路。而是走向运河边那条在夜色中更显狭窄、幽深的小街。街口昏黄的灯笼光晕下,潮湿的青石板路泛着水光,延伸向市井的烟火深处。

他刚从那场喧嚣的宴席中抽身,赵府的觥筹交错、丝竹管弦、奉承笑语,此刻都像隔着一层水汽,变得模糊不清。

他信步走进运河边一条狭窄的小街。这里与赵府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狭窄、拥挤,却充满了活生生的烟火气。临街的铺面大多低矮,挂着褪色的布幡:卖杂货的、剃头的、修鞋的、代写书信的……空气里混杂着桐油、熟食卤味、和运河中水草的味道。

苏焕撩起靛青道袍的下摆,在临河一家面摊前的小木凳上坐下。榆木桌板被经年的手掌磨得油亮,摊主老汉肩上搭着条利落的汗巾,欠着身走了过来。

苏焕点了一碗宽汤面,加个溏心蛋。老汉应了一声,转身便往灶台上那口架在砖砌灶眼的大铁锅里下面。碎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火苗舔着乌黑的锅底,跳跃的光映在老汉沟壑纵横的脸上,皱纹忽明忽暗,如同风干的河床。

苏焕刚在赵府那场觥筹交错的宴席上下来,为何又跑到这运河边的小摊上吃面?

并非赵府的珍馐不佳。只因为赵员外是个痴迷的“道”迷,席间两人从五行八卦聊到风水星象,再论及道家列位仙师的渊源掌故,苏焕嘴里连吃口菜的间隙都难寻。

再者,苏焕虽是个火居道,终究是道门中人,赵家席上宾客众多,满桌荤腥,纵是火居道也需顾忌身份排场。他不过每样略尝几口,浅尝辄止。习武之人,饭量本就大,离吃饱还远得很。这运河边的面摊,才是填饱肚肠的去处。

等面的空当,苏焕的目光被不远处另一处摊子吸引。那是一对卖鸡丝馄饨的夫妇,摊子更简陋,只一辆木头小车,一块门板架在两条长凳上便是桌子,角落里垒着个烧得正旺的小火炉。

男人一身干练的短打,正挥刀“笃笃笃”地剁着肉馅,砧板是块厚实的老榆木,刀声混着运河上船桨破水的哗啦声,竟有几分奇异的韵律。肉要剁得极细,掺上虾米末和冬菜碎,最后淋一勺自家炼的、金黄透亮的鸡油。

剁好肉馅,他又去撕锅里煮得香气四溢的鸡丝。妇人坐在小马扎上,手指翻飞如蝶,竹片在掌心轻巧一挑,粉白的肉馅便裹进了薄如蝉翼的皮子里,眨眼间,一个个元宝似的馄饨便排满了笸箩。

红泥炉上的铁锅咕嘟作响,清汤是用鸡架和干贝吊的,终日翻滚,腾腾的热气带着勾魂的鲜香飘散开来。有客来,男人便抓一把馄饨滑进锅里,铜勺在汤中轻巧一搅,馄饨便如白蝶般上下翻飞。起锅前撒一把嫩绿的豆苗,青白相映,盛进粗瓷海碗,再点两滴麻油,撒上一把运河小虾米和翠绿的芫荽末。那香气,霸道得能飘到对岸的渔船上。

几个穿短打的码头工人,蹲在河边的柳树下,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嘬一口滚烫的汤,烫得直呵气,却舍不得放下碗。河水在几步外哗哗流淌,混着远处船夫低沉悠长的号子。苏焕看得喉结微动,干咽了下口水,从竹筒里抽出双筷子,在桌沿轻轻一磕,震落几粒木屑。筷头有些毛糙,他又将筷子在道袍上蹭了蹭。

真想再来碗那鸡丝馄饨啊……可一想自己已经点了的一大碗面,还有一些小配菜,自觉天色已晚,实在吃不下这许多,只得悻悻作罢。

“道长,您的面!”老汉沙哑的声音响起。

粗瓷海碗稳稳放在桌上,宽汤面汤色微黄,飘着几点诱人的油星。老汉从灶旁一个黑黢黢的瓦罐里舀了一勺浓稠的汤料,在热汤里化开,顿时一股混合着肉香、香料和岁月沉淀的奇异香气猛地炸开,霸道地盖过了周遭一切气味。

“今早现杀的猪,”老汉用围裙擦着手,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后腿肉,老卤汤里足足煨了两个时辰。”说着,又抓了把翠绿的葱花撒上,青白相间,煞是好看。

苏焕先低头喝了口汤。热汤顺着喉咙滑下,醇厚中带着葱姜的辛香,隐约还有股虾籽的鲜味在舌尖萦绕。面是手工擀的,咬劲十足,裹着汤汁吸溜进嘴里,满口生香。几片薄如蝉翼的卤肉铺在面上,肥瘦相间,入口即化,咸鲜中带着淡淡的五香气息。旁边卧着的溏心蛋,用筷子轻轻一戳,金黄的蛋液便缓缓流出,渗入面汤,给汤头又添了分难以言喻的醇厚。

邻桌的挑夫吸溜着面条,发出呼噜噜的声响。两个船工模样的汉子,就着蒜瓣大口吃着面,时不时往河里啐一口唾沫。

运河上吹来一阵凉风,带着水腥气和隐约的鱼腥味,稍稍驱散了暑热。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斜照在河面上,碎成千万点跳跃的金光。一艘卖菱角的小船摇过,船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歌声混着面香,飘在渐渐浓稠的暮色里。

老汉提着个冒着白汽的铜壶过来续面汤:“道长今日吃得慢,可是面不合口?”他眯着眼笑问。

苏焕摇头,从袖中排出五枚黄澄澄的大钱,整整齐齐码在油腻的桌面上。又拿出赵员外送的那包明前龙井。

解开油纸包,只见里面的茶叶形如雀舌,青翠中透着几分早春的霜色,每一片都蜷曲得恰到好处,显是采茶人趁着晨露未干时,用指尖最温柔的力量掐下的头茬嫩芽。

苏焕从里面捻了一小撮,递给老汉:“老丈,找个壶,泡上尝尝?”

老汉一愣,随即脸上绽开受宠若惊的笑容,连声道谢。他转身在摊子后面摸索一阵,拿出一个粗陶茶壶,用汗巾仔细擦了擦,又舀了瓢热水涮过倒掉。他也不懂什么茶道,抓了茶叶丢进壶里,灌上滚烫的开水,便一把将茶壶放在了苏焕吃面的桌子上。

苏焕提起壶,倒了一杯。一股清冽得如同山涧初融雪水般的香气,瞬间透了出来,像是早春悬崖边刚抽芽的嫩叶带着晨露的味道。这香气如此纯粹、高远,与面摊的烟火气、运河的腥气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交融在一起。

太香了。

旁边那桌正呼噜噜吸溜面条的纤夫,动作猛地顿住,鼻子不自觉地翕动。运河两岸,无论是岸上蹲着的苦力,还是船上摇橹的船夫,甚至远处阁楼上凭栏远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从大老远开始就吸着鼻子,寻找这香气的来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

苏焕端起粗陶茶杯,轻抿一口。滚烫的茶汤入口,先是一丝微苦,旋即化作难以言喻的甘甜,两颊生津,喉间似有清冽的山泉汩汩流过。待咽下后,齿间仍留着悠长清雅的回甘,仿佛将整个早春的山林都含在了口中。

他放下茶杯,看向河面。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河面上只剩下西天一抹淡淡的、紫红色的余晖,映着粼粼波光。

然而,心事依旧如这暮色般沉沉压来。

素衫道人神秘的“师兄”称谓,黄鹂印记的冰冷威胁,漕渡口未知的邀约……像一团乱麻纠缠在心头。他看着运河两岸逐渐亮起的点点灯火,听着市井的喧嚣,又低头吃了几口面。热汤面下肚,暖意升腾,混杂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心中的烦闷似乎也随着这烟火气息,稍稍纾解了一些。

他最后喝光了碗底的面汤,放下筷子,起身。衣袂带起一阵微风,惊动了桌下蜷缩着打盹的一只花猫。花猫“喵呜”一声,窜进了阴影里。

面摊老汉将苏焕送至摊外,布满皱纹的脸上堆着笑,连连拱手:“道长慢走,多谢道长赏茶!”

苏焕微微颔首,拎起那罐明前龙井,转身步入渐深的夜色。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是几个食客争抢着要买他喝剩下的那半壶残茶。老汉笑着摆手拒绝,声音带着一种朴实的骄傲:“诸位莫急,这茶乃是道长所赠,老汉怎可拿去售卖?糟蹋了仙长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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