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重新凝聚,如同从万丈冰渊底部挣扎着漂浮上来时,田荣珍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活着的庆幸,而是深入骨髓的剧痛与一种仿佛被掏空内脏般的极度虚弱感。
他瘫倒在冰冷肮脏的地上,半边身体压着残余的黑灰色药渣碎屑,黏腻湿冷。浑身的骨头、肌肉都像是被重锤反复碾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般的痛苦。尤其那被药渣撑得滚圆的胃袋,每一次微弱的痉挛都如同牵动全身的钢丝,引发一阵抽搐。口腔鼻腔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和药渣苦涩混杂的铁锈味。
田荣珍艰难地睁开眼睛。天光依旧晦暗,应该是天亮了,但被厚重的铅云和淅淅沥沥的雨幕遮盖,光线透过门缝勉强钻进几缕,勾勒出小屋内陈腐的轮廓。
他没有立刻动弹,所有的意识都瞬间沉入了丹田与识海。
丹田里,那缕浊气安静地盘踞在最深处。它变得更凝实了,体积膨胀了不少,像一团混杂着泥沙、碎叶、浊水的混沌气旋,沉重、粘稠、旋转间带着一种迟缓而凶戾的意味。核心处那一点灼热感也更加清晰,如同一颗埋在地底、被淤泥覆盖着的滚烫石核,持续散发着并不温暖、反而带着刺痛感的热力。
炼气一层!
浊气凝胎,这正是踏入炼气期第一层的标志!
然而,田荣珍脸上没有丝毫欣喜。丹田的撕裂感和灼痛感清晰地提醒着他,这团浊气在他脆弱的丹田里盘踞得有多狂暴、多不稳定!仿佛一个塞满了炸药的铁壳罐,随时都可能被内里的混乱涡流引爆!这根本就不是那些典籍里描述的温润如玉、流转如溪的清灵真气!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腿。
裤腿在之前的挣扎爬行中被磨破撕烂,露出膝盖以下的小腿和脚踝。那片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死灰色,表面干枯,失去弹性,如同枯死的老树皮。用力按下去,感觉不到肉体的温热和弹性,只有一种僵硬的冰冷。更可怕的是,几条淡淡的、如同蛛网般蜿蜒的黑线,正若隐若现地附着在灰色的皮肤下,如同腐物的根须,蔓延的方向正是他丹田的位置!
这是……生机断绝的死气侵蚀!玉碟吞噬命元强行推演功法带来的后果!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笼罩了田荣珍。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药渣的碎屑和泥土,缓缓抚上左小腿那枯死般的皮肤。触手冰凉坚硬,神经反馈来的感觉迟钝麻木。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趾,只有大脚趾极其微弱的抽搐了几下,小腿以下的部位仿佛不再属于他!
代价……太大了!大到让他遍体生寒!
他勉强挣扎着坐起,后背靠着冰冷的木板墙,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胸腔都传来空洞的回响。
“功法……”田荣珍闭上眼,意念沉入识海深处。
那方残破玉碟的虚影依旧悬浮着,光芒比之前略微黯淡了一些,但在中心位置,一行扭曲断裂、充斥着血腥古老气息的文字清晰无比地烙印在那里——《五浊引气真解》(残)·第一重脉络拓形。
紧接着,一段混乱不堪、却带着绝对强制性的信息洪流轰然涌入他的意识!
那不是口诀心法,更像是一道命令!一幅强行开拓荒蛮之地的血腥地图!强行引导这团暴烈的五浊之气,按照某个特定的、充满了撕裂与强行开辟痕迹的路线在体内运行!
轰!!!
意念刚刚触及那运行路线的开端,田荣珍就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难以形容的剧痛如同万千烧红的钢针从灵魂深处爆发开来!意识瞬间被碾碎!
“啊——!”
他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身体蜷缩如虾米,喉咙里发出低沉压抑、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嚎,额头青筋暴突,牙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咯吱作响!那不是肉体的痛,而是源于灵魂本源的撕裂感!玉碟强行灌输的信息,充满了混乱暴虐的意志碎片,每一次尝试理解,都像是用钝刀切割自己的魂魄!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冷汗如同小溪般浸透了破碎的衣衫,田荣珍大口喘息,眼神惊惧。他不敢再直接触碰那核心的运行路线。
“该死……这根本不是功法……这是……燃烧生命去驱动的刑具……”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他小心地、一点点地剥离那混乱意志带来的痛楚碎片,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试图捕捉那条路线中纯粹的空间轨迹信息。
终于,一条极其古怪、充满无数非人弯折和强行缝合的路线图,如同残破的蜈蚣骨架般,出现在他的意念之中。这条路线完全不遵循任何经脉穴位常理,直接从丹田那个混乱的浊气团开始爆发,然后粗暴地穿过一片由无数碎裂经络强行连接的虚空区域(那根本不是他现有的经脉!),再以诡异的角度折转,钻入另一片强行开辟的“脉络废墟”……整个循环充满了断裂、淤堵和冲突节点,每一步都需要用最暴戾的力量去冲撞、撕开!
这根本不是引导,这是在拿他脆弱的身体当战场,让五浊之气这个狂暴的士兵去进行一场永不停歇、注定伤痕累累的攻城战!
田荣珍脸色煞白,额头再次渗出豆大的冷汗。仅仅是“看到”这条路线,就让他体内那些本就断裂的经脉位置隐隐作痛,仿佛有无数小刀在里面搅动。那被玉碟吞噬的左小腿部位,死气仿佛受到牵引般又向上蔓延了一丝!
代价无法承受!
可……他能停下吗?
丹田里那团愈发沉重的浊气,如同一个饥饿的无底深渊。它需要运转!不运转,它将加速吸收周围仅存的能量,加速田荣珍生命的枯竭!可一旦尝试运转这《五浊引气真解》,每一息都需要焚烧命元去驱动浊气开凿那不存在的脉络,过程中每一次冲击对经脉和肉体的损伤更是雪上加霜!
前路……断了?
不!是只有一条布满荆棘、燃烧血骨、注定遍体鳞伤的绝路!
“呵……”田荣珍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扭曲,如同夜枭悲鸣。
他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枯木般的左腿,一点点挪到墙角那堆残留的药渣旁。残存的药渣已经不多了,混杂着更多的泥土和污渍。
他伸出手,不顾上面的泥泞和指尖被磨破的伤口,再次抓起一把冰冷的、散发着腐败气味的碎渣,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血水,大口大口地塞进嘴里。
坚硬,苦涩,带着泥土的腥气,刮擦着食道,带来熟悉的剧痛。
但田荣珍的眼神,却在一片死寂的灰败和剧痛的间隙中,燃烧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如深渊冰核般的疯狂!
绝路?
那就让这条路铺满尸骸!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要沿着这条燃烧生命的“真解”之路,一步一步,把这残破的天道和阻他道途的所有人、一切物,全部拖拽进那无底的深渊!焚尽薪柴,踏碎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