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那间破败的木屋。屋外,淅沥的冷雨敲打着腐朽的木板和布满青苔的地面,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屋内,死寂得只剩下田荣珍自己沉重得如同风箱破洞般的呼吸声,每一次艰难的起伏都带着胸腔深处摩擦出的、粘稠的血气。
寒意透骨。身上的湿衣早已被体温和体内那丝诡异的热源交替蒸腾着,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潮湿。腹中的冰冷与刺痛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塞满了那些粗粝的药渣而变得更加尖锐沉重。胃壁像是被无数细小的砂石刮擦着,每一次微弱的蠕动都引发一阵痉挛般的疼痛。
但他顾不上这些。
沾满药渣粉末和干涸黑血的手死死地按在丹田之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显得惨白。黑暗中,田荣珍的眼睛却睁得极大,布满血丝的瞳孔深处,跳动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光焰。
识海之中,那方残破黯淡的玉碟虚影如同幽灵悬停,核心处那道扭曲断线拼合的残缺路线图,正散发着一股冰冷而“活跃”的、贪婪未泯的气息。源源不断的、微弱驳杂的“暖意”,正从胃部堆积如山的药渣中艰难地渗析出来,被胸口的残破玉片贪婪汲取,再经过某种玄奥的转化,丝丝缕缕地汇入这虚影之中。
这力量驳杂浑浊,带着药渣特有的腐败草木气息和泥土尘腥,斑驳不堪。然而正是这些粗劣不堪的“薪柴”,维系着玉碟虚影的运转,如同微风吹拂下残烛将熄却始终不肯熄灭的火苗。
每一次玉碟虚影微弱的“吸吮”,都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抽离感。不是外在的痛苦,而是内里某种与生命本源相关的东西在持续性地缓慢流失。田荣珍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干枯皮肤下包裹的筋骨正一点点失去“活力”,如同深秋枝头最后几片摇摇欲坠的黄叶,只要再一阵强风便会飘零。一种无声的“衰老”正侵蚀着他年轻的躯壳。
这无形的侵蚀比刀割更令人心寒。他在用自己的寿命,去喂养这个冰冷贪婪的玉碟怪物!
可田荣珍眼底的决然和疯狂却在燃烧!
那缕盘踞在丹田最深处、沉如泥沙的浊气,正在这些由无数腐败草木生机勉强维持的“薪火”煅烧下,发生着微不可查却至关紧要的变化!
它不再像初生时那般飘摇不定,而是如同被无形的手反复捶打、压实。依旧浑浊沉重,内里掺杂着土石的厚重、草木的坚韧、死水的沉滞,甚至药渣里未能完全炼化的微末毒性。但它的“根基”变得更稳了!一缕微弱但更加清晰的灼热感,正从这股浊气的核心散发出来,如同深埋地底的炭火,缓慢而执着地释放着热量。
这热量带着一种粗粝的质感,灼烤着他本就破碎不堪的丹田脉络。每一次浊气随着他艰难的呼吸而自发地、极其微弱地颤动,都如同一个无形的磨盘碾过脆弱的琉璃碎片。丹田深处的刺痛像细密的钢针此起彼伏。
“还不够……”田荣珍咬着下唇,鲜血的腥甜混合着药渣的苦涩再次弥漫口腔,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太慢了……”
这缕由腐药点燃的薪火,只能勉强维持现状,甚至无法完全填补玉碟运转所需的巨大亏空,更遑论驱使它去做更多。他所知道的玄元宗最底层功法——《基础引气诀》——那份他连半句口诀都不曾完整拥有、只在其他杂役片语中听说过的引气法门,如同一片残破的海市蜃楼,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嘲笑着他的卑微。
他需要功法!需要能引导这缕浊气在体内运转,真正壮大的途径!否则,这缕浊气再凝实,也只是无根之木,无源之火,最终会在命元燃尽前彻底熄灭,或者引燃他的脏腑!
一丝冰冷的明悟划过脑海。
玉碟!这唯一的倚仗!
它能补全断绝之道!那本残破的、对他而言如同神话的《基础引气诀》……不,以他这浊气状态,《基础引气诀》那种引导清灵的入门法门对他有用吗?
管他有用没用!那是他唯一知道名字、也唯一有可能接触到的“功法”!哪怕只有名字!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田荣珍所有残存的意志瞬间凝聚!意念如同一道燃烧的尖刺,狠狠地扎向识海中那方残破玉碟的虚影!
“《基础引气诀》!”他在心中疯狂咆哮,“补全它!为我所用!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嗡——!
玉碟虚影猛地一震!这一次的震动远超之前吸收药渣生机时的微弱反应!
仿佛一颗冰冷的、巨大的心脏骤然在意识的深渊中被唤醒!
玉碟中央,那由几道断线扭曲组成的残缺路线图骤然爆发出极其黯淡、却带着疯狂掠夺意味的灰白光芒!一股沛然莫御、冰冷到刺骨的恐怖吸力猛然爆发!
不是作用于外界的药渣,而是直接抽向他自身!
“呃啊!!!”
田荣珍喉咙里发出一声完全无法抑制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惨嚎!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所有血液仿佛在刹那间被冻僵!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一片死灰!头发更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干枯的败草!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整个人在转瞬间如同被风干了数十个春秋!
那种生命力被粗暴抽离的感觉,比之前引气入体时更加纯粹、更加彻底、更加深入骨髓本源!他感觉自己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纤维都在哀鸣、枯萎!
代价!补全功法的代价,远非之前引气可比!它需要的,是最纯粹、最直接、最磅礴的——命元精华!
“不够……不够……”一个声音在田荣珍识海中响起,带着玉碟那种特有的冰冷空洞,却又充满了刻不容缓的急迫感,“更多……更多……”
命元!它在渴求更多的命元!
田荣珍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架在无形烈火上的蜡烛,身体在寸寸融化!剧痛?此刻的痛苦早已超出了肉体的感知范畴!那是灵魂仿佛都要被点燃、撕裂的恐怖!
死!
如果不立刻停止,下一秒就会化作一具冰冷的干尸!
“停……停下……”他残存的意识在发出绝望的呐喊。
然而就在此时,他腹部被塞得满坑满谷的药渣废料中,那些粗粝冰冷的渣滓仿佛感受到了宿主生命的急速流逝。一股源自无数枯萎灵药最深处那点微薄的、几乎已经被时光磨灭的草木生机残魄,混合着泥土的厚重与承载,被玉碟那恐怖的抽取之力以更高的效率强行从冰冷的胃袋中剥离、榨取了出来!这些浑浊的能量汇入了那掠夺生命本源的洪流,如同注入滚油中的冷水,虽然微弱,却奇迹般地稍稍延缓了那焚身般的抽取速度!
就是这刹那的缓冲,让田荣珍的意志强行稳住了那疯狂向玉碟注入命元的缺口!
代价是——他感觉自己左腿的膝盖以下,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与活力,变得冰冷僵硬如同朽木!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线顺着左小腿的经脉向上蔓延了一丝,带来腐朽的气息!
几乎同时!
嗡!!!
玉碟虚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灰色强光!那光芒冰冷刺骨,毫无生机!中央那个原本残缺扭曲的路线图疯狂地扭曲、延伸、重组!无数更加复杂、断裂、充满非人转折、强行拼凑衔接的路线疯狂涌现!
那不是任何田荣珍想象中的灵诀运行图,它更像是一幅强行用蛮力打通混沌壁垒的残破疆域图!充满了撕裂、强行嫁接、血腥而粗暴的痕迹!
一股蕴含着无尽贪婪、不甘、愤怒,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强行吞噬熔炼进去的恐怖意念,从那重构出的、繁复无比的残破路线上迸发出来,如同冰原上的远古凶兽在垂死挣扎中发出的咆哮,狠狠撞进田荣珍的意识!
噗——!
田荣珍再次狂喷一口鲜血!这次的血液颜色暗淡得发黑,里面甚至夹杂着极其细微的、如同尘沙般的灰败颗粒!
他的脸色惨白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的僵尸,眼耳口鼻都溢出了细细的血线。但那双眼睛,却在七窍渗血的惨烈衬托下,亮得吓人,如同在地狱尽头燃烧的两点鬼火!
他的意识被那强行灌入的混乱讯息冲击得几乎溃散,只剩下痛苦和混乱的浆糊。然而,在那片混乱漩涡的中心,玉碟的力量强行稳定了一角,烙印下了推演的结果!
不再是《基础引气诀》!
一行扭曲、断裂、仿佛是用最锋锐的剑尖在血与骨上刻划出来的远古文字,带着吞噬一切的疯狂与贪婪,印入了田荣珍识海的核心:
《五浊引气真解》(残)·第一重脉络拓形
一段无比混乱、残缺、充满血腥意味、强行用生命本源驱动的逆乱搬运法门,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了他的意识深处!
推演……成功了?
田荣珍意识模糊,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软泥,意识沉入无边的冰冷黑暗。
只有丹田深处那缕浊气,在玉碟最后一道灰白光芒强行注入的滋养下,蓦然膨胀凝实了一截!颜色变得愈发浑浊深重,内里无数道微小的、各自为战的浊气涡流疯狂旋转、吞噬、冲突,灼热与冰冷的锋锐感交织,形成一团极不稳定、却又蕴含着可怕爆发力的混沌核心!
浊气凝胎,炼气第一层……成了!
而他付出的代价——左小腿及膝盖以下,生机近绝,死气弥漫,如同枯木。而他的命元本源,在这番不计代价的“补全”之后,已被燃烧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地步。脸上浮现出的那种属于年轻生命的鲜活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灰败。
柴房里,血腥味与药渣腐败的尘灰味浓得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