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吞噬着意识，像是沉入了深海的海藻，冰冷、粘稠、窒息。剧痛的余波依旧在每一寸骨髓中震颤，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撕裂的经脉，火辣辣地疼。然而，在这片无垠的黑暗和遍布的痛苦海洋中，一点微弱的“触感”却顽强地存在着，如同冰冷黑暗宇宙中唯一黯淡的星辰——就在丹田深处，那一片破碎的虚无里。

一丝微弱到近乎错觉的暖意，似有似无地沉淀着。混杂着草木的韧劲、土地的腥气、溪流的湿意，浑浊不堪，却真切无比。

引气入体……成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贯穿了田荣珍麻木混沌的意识，带来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震颤。玄元宗《基础引气诀》开篇就讲得清楚：引气入体，首重灵根。天地灵气如奔流大河，灵根就是人体沟通天地的桥梁管道。废灵根，管窍淤塞窄小如同朽木虫蛀，天地灵气莫说汇入体内形成周天循环，就连一丝一毫也难以留存感应。

可他现在……那是什么？

那不是修炼，那是掠夺！是那该死的残破玉片强行撕开了他的身体，把那些混杂了雨水、泥腥、山野杂气的“东西”蛮横地塞了进来！过程惨烈得如同凌迟，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呃……”喉头滚动着血腥气，田荣珍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雨依旧在下，天色晦暗，分不清时辰。山门口已经没有了来往的弟子身影，冰冷的青石台阶仿佛只剩下他这一团蜷缩在泥水里、微微颤抖的废料。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僵硬，冰冷。仅仅是手指蜷缩的动作，就牵动了全身的痛楚，尤其是胸口，仿佛被剜掉了一大块血肉。他下意识地用还能活动的手摸索到衣襟内，指尖再次触碰到了那枚玉片。

冰凉依旧。

但那股之前猛烈爆发的能量和意识深处的投影已消失无踪。此刻的玉片，恢复了它破旧不堪的外表，只是贴在皮肤上，带着一种死寂般的沉寂。只是田荣珍清楚，刚才差点夺去他性命的剧变，源头就是这东西！

这东西……是福？是祸？它的异变仅仅是一次意外，还是……？那个强行将他拖入“引气”状态的残破光影图，又是什么？

无数混乱的念头在剧痛的间隙中翻涌。

“不……不行……得离开这里……”理智告诉他，在宗门的山门口重伤昏迷，暴露刚刚引气的异状，等于自寻死路。一个杂役弟子，还是个废灵根，莫名其妙在罚跪中喷血倒地，还带着微弱的灵力波动？任何一个管事都不会放过探查的机会。

他不知道王管事什么时候会再回来检查，也不知道刚才那番动静是否惊动了暗处的眼线。

活下去……先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身体的痛苦和虚弱带来的绝望。田荣珍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用尽全身力气，借助手肘和膝盖一点一点地在冰冷的雨水和泥泞中蠕动、翻滚，朝着离山门最近，也是杂役弟子们居住的那片破败低矮的院落爬去。

每一步挪动都如同酷刑。被撕裂的经脉火烧火燎，丹田那丝微弱的气息随着身体的牵扯而紊乱游走，带来针扎般的刺痛。雨水混着血水泥污糊满了脸，视线模糊一片，只能凭着记忆辨认方向。

这段平时只需一刻钟的路程，田荣珍用了近半个时辰，才狼狈不堪地爬回了他那间位于杂役区域最偏僻角落的破旧木屋前。门是用腐朽的木板拼凑的，连个像样的锁都没有，只用一个粗大的门栓插着。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开门栓，田荣珍滚了进去，带进去一地泥水。木门在他身后无力地摇晃着，发出吱呀的呻吟。

屋内狭小、阴暗、霉味扑鼻。除了一张铺着发霉草席的破木床，一张瘸腿的木桌，以及墙角堆着的一些干柴和一个破瓦罐，再无他物。这就是他“仙缘”的居所。

冰凉的地面带来的刺骨寒意反而让他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一瞬。他挣扎着爬到床边，背靠着冰冷的床板，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嘶鸣和痛楚。

稍微缓过一口气，田荣珍立刻低头，急切地伸手到怀中，将那枚差点要了他命的残破玉片掏了出来。

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玉片静静地躺在他血污泥泞的掌心。

依旧是那个样子。半掌大小，边缘如同狗啃般参差不齐，颜色灰败，黯淡无光。玉质粗糙，毫无温润可言。表面布满了断断续续、扭曲繁复的暗纹，似乎组成了某种图案，但残缺得太厉害，根本无法辨识，只显得杂乱无章。在玉片最中央的地方，似乎原本有一个类似浑天仪般的同心圆刻痕，但也从中破裂开来，残痕斑驳。

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块凡俗世界中丢在路边都没人会多看一眼的破烂玉疙瘩。

可胸口那剧烈的疼痛和骨头深处残留的冰凉刺骨之感，以及丹田内那一丝微弱浑浊的气息，都在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刚刚那地狱般的经历绝非幻觉！

田荣珍死死攥紧了玉片，粗糙冰凉的触感硌得掌心生疼。汗水、雨水、血水混在一起，顺着他紧握的手腕滑落。

“刚才……那光……那线路……”他闭了闭眼，努力驱散身体的剧痛，集中全部残存的精神，试图在脑海中重现刚才意识陷入黑暗时所见到的画面。

黑暗……残破的光影……巨大的玉碟虚影……扭曲延伸的线条……一个不规则的循环……

汗水不断从他额角渗出，混着血水流下。精神透支带来的刺痛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脑海深处，那残破玉碟的虚影再次浮现出来，黯淡，模糊，但确实存在！

而且，玉碟中央那几道黯淡线条组成的、那个勉强闭合起来的、形如残破经脉图的扭曲循环，也同时投射在他的识海之中！虽然线条断断续续，许多地方充满了非人的转折，完全不似正常功法运行的流畅周天，但它确实清晰地烙印了下来！

田荣珍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不是梦！那东西还在！

他凝神，死死“盯”着识海中那个残缺扭曲的循环路线。一股难以言喻的饥饿感瞬间从丹田深处那丝浑浊气息中升腾而起，渴望着什么。与此同时，一股冰冷而带着渴求的悸动，也同步从那意识深处玉碟虚影中传递出来！

仿佛有个声音在催促：运行它！

田荣珍没有犹豫，他现在别无选择！引气的异象可能已经引起注意，这点微弱的气息是他唯一的依仗！

他一咬牙，尝试着，以一种极其艰涩、极其别扭的方式，用意念小心翼翼地引动着丹田那一丝浑浊的、微弱不堪的“气”，沿着脑海中烙印的那个扭曲残缺的循环路线，试探性地推动了一点点。

气，极其微弱。路线，极其扭曲陌生。

仅仅是极其微小的一丝气流，在沿着那路线勉强移动了两寸的距离时——

一股猛烈数倍的抽吸感再次爆发！

“嗡……”

胸口的残破玉片再次变得冰凉刺骨！这一次没有剧痛爆发，但田荣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的力气、温度，甚至某种更深层次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正被那玉片疯狂地抽取着！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变得灰败，眼窝深陷，头发似乎都失去了最后一点光泽，变得枯槁！

那是……寿元！生命力！精气神中最本源的命元！

丹田那丝浑浊的气，在这股被玉片强行抽取转化注入的神秘力量推动下，极其艰难地、跌跌撞撞地，以完全违背常理的方式，在那条残缺的循环路线上冲开了一小截！

当这一小截路线冲开完成的瞬间——

胸口的抽吸停止了。

玉碟再次沉寂。

丹田那丝气似乎壮大了极其微弱的一丝，但也浑浊沉重了几分，沉沉坠在破碎的丹田之底。

田荣珍整个人却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虚汗浸透，瘫软在地，只剩下沉重的喘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疲惫和空洞包裹了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布满了泥土和干涸血迹的手背，皮肤干枯，指甲盖的颜色都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他盯着手，又看向掌心里那块不起眼的灰败玉片。

眼底深处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沉重却异常冷冽的明悟。

原来如此……

此物能助他强行引气，逆冲被天道（或者说他那废灵根）所阻的道途。

代价……是命！是自己的命元！是生命本源的消耗！

“呵……”田荣珍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意义不明的笑声，带着血沫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