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老板被他那副好似要吃人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说道:“市人民医院,住院部八楼。我可告诉你,别去闹事啊!”
话音未落,李宏已经丢下几张钞票,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饭馆。
人民医院。
这个地方,他今天才刚刚离开。
可现在,他却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来,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他冲到住院部的护士站,气喘吁吁地问道:“护士,你好,请问八楼是不是有个叫孙飞燕的病人?”
那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翻了翻记录,语气公式化地说道:“孙飞燕,肾衰竭三期,在807病房。你是她家属?”
“我是她朋友。”
“朋友啊,”护士的语气瞬间就变了,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催促,“那正好,你赶紧去通知她家属,医药费已经欠了快一个月了,再不交齐,我们就只能按规定办,让她出院了。”
出院?
一个肾衰竭三期的病人,让她出院,那跟让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李宏的心好比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一步步走向电梯。
807病房。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李宏看见了那个他记忆里总是扎着马尾的女孩。
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只有那双眼睛,还依稀能看出当年的影子。
李宏推门的手,在颤抖。
他轻轻地走进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可孙飞燕还是听见了。
她缓缓地转过头,当看清来人是李宏时,那双本已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一抹难以置信的光彩。
“宏……宏哥?”
她的声音,虚弱得好像随时会断掉。
“飞燕,是我。”李宏走到床边,看着她这副样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宏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孙飞燕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苍白却真挚的笑容,“辉子那小子,也不跟我说一声。你这些年,在外面过得还好吗?”
李宏再也忍不住,他转过身,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眼泪。
“我挺好的。”他哽咽着说道。
孙飞燕似乎看出了他的异样,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恳求。
“宏哥,你是不是见到辉子了?你帮我劝劝他,让他别那么拼命了。我这病,我自己清楚,治不好的,别再让他为了我,去干那些傻事了。”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抹决然,“我已经跟医生说了,准备出院了。回家养着,也一样。”
李宏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她,“你说什么傻事?他到底干了什么!”
孙飞燕被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不敢再说。
可李宏什么都明白了。
赌博!
孙辉勇那个混蛋,他去赌博,去借高利贷,根本不是因为他学坏了,他是为了给他姐姐凑医药费!
李宏的心,好比被刀子一片片地割着,鲜血淋漓。
“飞燕,你告诉我,”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年,当年打架那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辉子他……”
“一开始,学校没怎么追究辉子。”孙飞燕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毕竟他只是跟在后面,没怎么动手。可后来,那个叫林超远的富二代,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硬是说辉子是主谋,逼着学校把辉子也给开除了。”
“辉子没了学历,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去工地上干苦力。他给你写的信,怕你担心,都是报喜不报忧。他说,宏哥你在里面已经够苦了,不能再让你为外面的事分心。”
李宏的身体,晃了晃。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悔恨,自责,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碎。
是他!
是他害了孙辉勇,害了孙飞燕,害了他们全家!
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那天晚上,李宏没有离开。
他就守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直到深夜,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一个保温饭盒,一瘸一拐地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是孙辉勇。
他看见坐在长椅上的李宏,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宏哥……”
李宏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孙辉勇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宏哥,你别生气,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宏却猛地伸出双臂,将他狠狠地抱住!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却用尽了李宏全身的力气,勒得孙辉勇的骨头都在疼。
“对不起。”
李宏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悔恨。
“辉子,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们全家!”
孙辉勇彻底愣住了。
他能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那是他宏哥的眼泪。
“宏哥,你别这样……”孙辉勇的眼圈也红了,他拍着李宏的后背,声音哽咽,“不怪你,这都是我自己的命……”
“不是你的命!”李宏猛地推开他,双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肩膀,双眼血红地盯着他,“辉子,你听着!从今天起,你姐就是我姐!她的病,我们一起治!钱,我们一起挣!天塌下来,哥给你顶着!”
孙辉勇看着李宏那张写满了坚定和决绝的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抱着李宏,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在医院的走廊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夜深了。
等孙飞燕睡熟之后,李宏和孙辉勇才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医院门口的大排档,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李宏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两瓶啤酒。
“辉子,以后别再去碰高利贷和赌博了。”李宏给他倒了杯酒,声音沉重,“飞燕的医药费,我来想办法。”
孙辉勇端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宏哥,晚了。”他放下酒杯,脸上写满了绝望,“我已经欠了他们二十万,利滚利,现在都快三十万了!飞燕的医药费,这个月还欠医院两万多,下个月的透析费,换肾的钱……那是个无底洞啊!”
他抓着自己油腻打结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嘶吼道:“我不去赌,我还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他妈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