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偏过头,看见赵绫正坐在床边,双眼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身上那件名贵的套装,沾满了泥土和血迹,看起来狼狈不堪,却丝毫没有减损她的美丽,反而多了一丝让人心疼的脆弱。
“我这是……在哪?”李宏的声音,沙哑得好比破锣。
“在医院。”赵绫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李宏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个平时强势得好比女王一样的女人,此刻,却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女孩。
这种反差,让他心头一软。
“我这不是没事吗?”他想抬手帮她擦掉眼泪,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还说没事!”赵绫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医生说,刀口再偏一公分,就扎到你的肾了!你这个笨蛋!谁让你冲上来的!你不要命了!”
她一边骂,一边用手捶着他的胸口,力道却轻得好比羽毛。
李宏任由她发泄着,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甚至,还有一丝暖意。
病房的门,毫无征兆地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快步走了进来。
他胸口的名牌上,赫然写着——院长,刘国栋。
而在他身后,乌泱泱地跟了一大群人。
科室主任、主治医师、护士长……几乎囊括了市人民医院所有的核心领导层。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掩饰的紧张和惶恐,额头上甚至都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阵仗,不像是在查房,倒像是在迎接什么大人物的视察。
“赵总!您……您别担心,病人已经彻底脱离生命危险了!”
为首的院长刘国栋,一路小跑到病床前,对着赵绫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我们动用了最好的专家团队,进行了紧急抢救。病人只是失血过多,有些虚弱,只要安心静养,很快就能康复!”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仿佛眼前这位年轻的女人是什么洪荒猛兽。
李宏躺在床上,心头巨震。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就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赵绫为了救他,到底掀起了多大的风浪。一个电话,就让整个市人民医院的顶层都为之震动,鸡飞狗跳。
可他算什么?
他只是一个月薪几千的助理,一个刚出狱的劳改犯。
他,值得吗?
送走那群战战兢兢的医院领导,病房里,那股压抑的空气才终于消散。
世界,仿佛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赵绫默不作声地走到床边,俯下身,伸出那双保养得宜、连指甲都修剪得完美无瑕的手,轻轻地帮他掖了掖被角。
她的动作,轻柔得不像话,和他平日里那个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女总裁形象,判若两人。
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雅香气,萦绕在李宏的鼻尖,让他心神一阵恍惚。
“谢谢你。”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真诚和后怕。
李宏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我是你的助理,保护你……咳咳,是我的职责。”
赵绫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凤眼里,不再是平日的清冷和威严,而是闪烁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我只是好奇,”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仔细斟酌,“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你为什么能反应那么快?
而且,你挡在我身前的那一下,无论是发力的时机,还是卸力的角度,都精准到了极点。这……根本不像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
话音落下,李宏沉默了。
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抽干。
那些被他死死压在心底,如同跗骨之蛆般不堪的往事,又一次翻涌上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不想说,真的不想。
可当他迎上赵绫那双写满了关切和探寻的眼睛时,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发现,自己竟然不忍心,也不想去欺骗这个女人。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吐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在里面……练出来的。”
“里面?”赵绫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没明白,“哪里?”
李宏狼狈地别过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声音轻得几乎要随风飘散。
“监狱。”
轰!
这两个字,仿佛两颗惊雷,在安静的病房里轰然炸响。
赵绫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她脸上的血色,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褪去,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病房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冷得像是冰窖。
时间,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里,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变的,轻微的颤抖。
“为……什么?”
“呵呵。”李宏自嘲地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悔恨。
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卖惨,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铺直叙的语调,将那段为了一个叫周莉莉的女人,冲冠一怒,最终却亲手将自己的人生打入深渊的往事,简略地讲述了一遍。
一个耳光,换来三年的牢狱之灾。
他以为,他说完这一切,赵绫会像他遇到的所有人一样,眼神里流露出鄙夷、厌恶,或者……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同情。
可她没有。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晦暗不明。
然后,就在李宏以为这场对话会以尴尬的沉默收场时,赵绫忽然伸出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握住了他那只放在被子外面、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
她的手,带着一丝凉意,却柔软得不可思议。
那份突如其来的触感,让李宏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赵绫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在你进去之后,来看过你吗?”
这个问题,轻飘飘的,却好比一柄淬了剧毒的匕首,以最刁钻、最狠辣的角度,不偏不倚地,捅进了他心里那道早已溃烂流脓、从不敢触碰的伤口。
没有。
一次都没有。
在他最黑暗,最绝望,最需要一丁点光亮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时候,那个他曾以为值得用一生去守护的女人,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别说探视,甚至连一封信,一个电话,一句问候都没有。
人间蒸发。
看着李宏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他眼底那瞬间决堤、再也无法掩饰的,化不开的痛苦与绝望,赵绫什么都明白了。
她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猛然收紧。
一股难以言喻的,尖锐的心疼,和一股因背叛而起的,莫名的滔天怒火,在她胸中疯狂交织、碰撞!
这个傻瓜!
“咳……不想这些了。”
李宏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自己从那片痛苦的泥沼中强行抽离出来。他知道,再想下去,自己会疯。
他哑着嗓子,强行转移了话题。
“赵总,今天那个黄毛,还有后来动手的那几个人,我觉得不对劲。”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那个黄毛,只是个被推出来的幌子。真正动手的几个人,配合默契,下手狠辣,招招都冲着要害。他们根本不像是普通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