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那奇异而清晰的温热触感，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赵燕儿疲惫而紧绷的神经上激起一圈剧烈的涟漪。

不是幻觉！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再次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重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包裹着种子的油纸包。

这一次，感觉更加清晰！

那不是阳光照射后的余温，而是一种从内部散发出来的、微弱却充满生机的律动！仿佛掌心之下，不是冰冷的死物，而是无数颗沉睡的心脏，在薄薄的油纸包裹下，缓慢而有力地搏动！

这…这绝对不是她熟悉的任何稻种！

赵燕儿的心跳骤然加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震惊和一丝隐秘的狂喜。这来自她原本世界的“遗产”，在穿越时空的剧变中，似乎发生了某种未知的、超越常理的异变！是好是坏？能否发芽？产量如何？毒性有无？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现在，她没有时间去深究。眼前的重重危机，比研究种子异变更加迫在眉睫。

“姐？这…这是什么种子？好暖和…”小虎也感觉到了姐姐的异常，凑近了小声问，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依赖。

赵燕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她迅速将几个种子包和那个装着浓缩复合肥（“神壤”）的小瓶重新包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那令人窒息的恶臭源头被隔绝，破庙里的空气终于稍微清新了一点。

“是…希望。”她低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她目光坚定地转向角落，“小虎，扶我过去看看爹娘！”

当务之急，是处理父亲赵老实的断腿和母亲王氏的病体！

在弟弟的搀扶下，赵燕儿忍着腿伤和眩晕，艰难地挪到赵老实身边。借着破窗透进来的昏暗天光，她仔细检查父亲的伤势。

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

赵老实的左小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明显是胫腓骨骨折。伤口处没有包扎，只用破布条草草捆了一下，布条早已被渗出的脓血浸透，散发出腐败的恶臭。伤口边缘红肿发烫，显然已经严重感染。赵老实整个人处于半昏迷状态，额头滚烫，嘴唇干裂起泡，呼吸急促微弱。破伤风和败血症的阴影，如同死神的镰刀，已经悬在了他的头顶！

王氏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她蜷缩在枯草堆里，瘦骨嶙峋，脸颊凹陷得吓人。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咳出的痰液中带着刺眼的血丝。长期的饥饿、寒冷和忧思过度，早已掏空了她的身体，肺炎的症状非常明显。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几乎将赵燕儿压垮。在现代，这些伤病都有成熟的治疗方案。但在这里，她手无寸铁，没有无菌环境，没有抗生素，没有手术器械，甚至连一口干净的水都极其奢侈！

“水…要烧开…干净的布…”赵燕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着有限的古代急救知识。她指挥着小虎：“小虎，把刚才要回来的那半袋糠麸倒一点出来，用破罐子去外面弄点干净的雪回来，快！记得避开脏的地方！”

小虎立刻行动起来，小小的身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干劲。

赵燕儿则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解开父亲腿上那肮脏的、散发着腐臭的破布条。伤口暴露出来，触目惊心。断骨茬刺破皮肉，周围组织高度肿胀化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她胃里一阵翻腾，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角，分成几份。然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掏出了怀里那个装着“神壤”的小瓶。

“姐！那…那臭东西！”小虎正好捧着装了雪和一点糠麸的破罐子回来，看到姐姐的动作，吓得小脸发白。

“别怕，这东西…除了臭，或许还有别的用。”赵燕儿声音低沉，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她当然知道浓缩化肥直接接触伤口是极其危险的，高浓度的氮磷钾和可能的化学杂质会强烈刺激组织，甚至导致坏死！但现在，她别无选择！没有酒精，没有碘伏，没有任何消毒剂！这浓缩化肥里高浓度的无机盐和可能的碱性或酸性成分，也许是唯一能起到一点点杀菌、收敛伤口作用的东西！哪怕只是心理安慰，哪怕会带来剧痛甚至加重伤势，她也必须赌一把！赌它能延缓感染，赌父亲能熬过去！

她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极其小心地从瓶子里倒出比米粒还小的一点点灰白色粉末，混合进小虎刚刚融化的一点雪水里。瞬间，一股熟悉的、刺鼻的氨味再次弥漫开来，只是浓度低了很多。

“爹，忍着点！”赵燕儿咬紧牙关，用一块干净的布条蘸取那稀释了无数倍的“消毒水”，狠下心来，轻轻擦拭父亲伤口周围的脓血和污垢！

“呃啊——！”昏迷中的赵老实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那稀释的化肥水接触腐烂的伤口，带来的刺激如同火烧刀割！

小虎吓得捂住嘴，眼泪直流。赵燕儿的心也在滴血，但她手上的动作却异常稳定，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伤口。她看到脓血被擦掉一些，露出底下更鲜红（但也可能更脆弱）的肉芽组织。她不敢久留，迅速擦洗一遍，然后用另一块干净的湿布（只是雪水）再次小心清洁，最后用相对干燥的布条重新松松地包扎好，避免压迫血管。整个过程快而稳，最大限度减少刺激时间。

做完这一切，她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仿佛虚脱了一般。父亲的惨叫声渐渐弱下去，重新陷入半昏迷，但呼吸似乎比刚才稍微平稳了一点点？也许是错觉。

接着，她又用仅剩的一点雪水，小心地喂了母亲几口，并用湿布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希望能稍稍降温。看着父母痛苦的模样，赵燕儿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姐…”小虎怯生生地递过来一小撮黑乎乎的糠麸，“只有这些了…”

赵燕儿看着那散发着霉味、粗糙得硌手的“食物”，胃里一阵紧缩。但她知道，必须吃下去，必须有力气！她捏起一小撮，塞进嘴里，混合着唾液，如同吞咽砂石般艰难地咽了下去。又分了一点给小虎，看着弟弟狼吞虎咽地吃掉，眼中充满了酸楚。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点力气，赵燕儿知道不能再等了。分家立户，他们唯一的活路就在那三亩薄田上！而时间，就是生命！旱情还在持续，春播的窗口期稍纵即逝！

“小虎，扶姐去后山，看看咱们的地！”她挣扎着站起来，右腿的剧痛让她踉跄了一下，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姐！你的腿！还有头…”小虎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额角渗血的布条。

“死不了！”赵燕儿咬牙道，“走！”

在弟弟瘦弱却坚定的支撑下，姐弟俩一步一挪，艰难地离开了破败的山神庙，朝着记忆中后山的方向走去。

下河村的景象触目惊心。龟裂的土地如同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纵横交错，深不见底。曾经的小河早已干涸见底，只剩下布满裂纹的黑色河床。枯黄的野草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树木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绝望的手臂。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死寂和压抑之中，偶尔可见几个面黄肌瘦的村民，眼神麻木地在干裂的田埂上徘徊，寻找着一切能吃的东西。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绕过一片光秃秃的矮坡，三块连在一起的、位于山脚背阴处的薄田出现在眼前。

赵燕儿的心沉了下去。

这就是他们赖以活命的“家产”？

田块狭小，地势低洼不平。土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类似盐霜的结晶——典型的盐碱化特征！土质坚硬板结，用脚踢一下，几乎纹丝不动。几棵枯死的杂草顽强地扎根在裂缝里，也已是奄奄一息。别说庄稼，连生命力最顽强的杂草都难以存活！

“姐…这地…能种出东西吗？”小虎看着这片毫无生机的土地，小脸上写满了绝望。

赵燕儿没有说话。她蹲下身，忍着腿痛，用力掰下一块硬土。土块在手中轻易碎裂成粉末，颗粒粗糙，毫无黏性，更别提任何有机质和肥力。她用手指捻了一点土放进嘴里尝了尝，一股浓重的咸涩味瞬间弥漫口腔——盐碱度极高！

绝对的劣地！在现代农业评级里，这种地基本属于需要大规模投入改造才能勉强利用的废地！而在古代，在旱灾之年，这几乎等同于死亡通知书！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淹没。

然而，就在这无边绝望的废墟之上，赵燕儿眼中那簇微弱的火苗，却倔强地燃烧起来！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盐碱地，扫过远处同样一片萧索的村落，最后，落在了怀里那个贴身的小布包上。

盐碱？板结？缺水？贫瘠？

她有来自异世的知识！她有这发生异变的“希望之种”！她还有那…臭名昭著却可能蕴含奇效的“神壤”！

知识就是力量！金手指就是撬动命运的支点！

“能！”赵燕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信念，在荒凉的山脚下响起，惊飞了一只枯枝上的乌鸦，“别人种不出，姐能！”

她拉着小虎，在靠近山脚避风处，选定了一小块相对平整、盐霜看起来稍少一些的地方。面积很小，只有大约半分地（约30多平米）。

“小虎，帮姐！咱们先在这里，开一块‘试验田’！”她指着那块地说，“用石头，把这块地先圈起来！”

姐弟俩开始了艰难的劳作。赵燕儿行动不便，主要靠指挥和用手清理大的石块。小虎则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小牛犊，用捡来的尖锐石块，一点点地在地上划出边界，将圈内的碎石、枯草根费力地清理出去。

没有工具，没有牲畜，只有两双稚嫩而伤痕累累的手。

汗水混合着额角的血水，顺着赵燕儿苍白的脸颊流下。右腿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折磨。但她眼神专注，动作不停。她指挥小虎将清理出来的碎石沿着边界堆砌，形成一道矮矮的、象征性的“围墙”，防止水土（虽然现在根本没有水）流失，也宣告这块地的“主权”。

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地面后，赵燕儿让小虎去收集一切能找到的、干燥的枯草、落叶和细小的枯枝。她自己则忍着强烈的心理不适，在圈定范围的一个角落，挖了一个浅坑——这是简易的堆肥坑。

她将收集来的枯草落叶薄薄地铺在坑底，然后，用树枝做筷子，极其小心地、吝啬地从怀里那个小瓶中，捻出比芝麻粒还小的几粒浓缩复合肥颗粒，均匀地撒在枯草上！接着，又铺上一层枯草落叶，再撒上几粒…

一层枯草，几粒“神壤”，再一层枯草…

她在制作一个微型、简陋到极点的堆肥“三明治”！利用枯草落叶作为碳源，“神壤”中高浓度的氮磷钾作为氮源和微生物活动的强力启动剂！虽然条件简陋得可怜，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快改善这贫瘠板结土壤结构和增加一点点有机质的方法！同时，也是稀释和转化“神壤”中可能有害物质的第一步！

做完这些，她已累得眼前发黑，几乎虚脱。她靠坐在冰冷的石头“围墙”上，看着眼前这巴掌大的、刚刚开垦出来的“希望之地”，又看看旁边那个小小的、覆盖着枯草的堆肥坑。

就在这时，小虎捧着一小把枯草跑回来，小脸上却带着一丝异样的神情。

“姐…”他凑到赵燕儿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我刚才去那边捡草的时候…好像…好像闻到一点米香味…从…从奶他们那边的屋子飘出来的…”

赵燕儿疲惫的神经猛地一绷！米香味？在断粮多日、家家户户都在啃树皮草根的下河村？还是在刚刚逼得他们三房净身出户、声称家里也揭不开锅的祖母家？！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