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不是实验室仪器过载爆炸时那瞬间的灼热与撕裂,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痛,仿佛有无数根冰针穿透了灵魂,又像是被沉入了千年寒潭的底部,每一寸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赵妍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沉浮。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硫磺味、烧焦的塑胶味……那是她生命最后一刻的记忆。然而,下一秒,一股截然不同的、混合着泥土腥气、腐败草木和……铁锈般血腥味的冰冷气息,蛮横地钻了进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喉咙,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牵动了全身的神经,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天旋地转。
头顶不再是实验室刺眼的白炽灯管,而是几根歪斜、沾满污秽蛛网的腐朽房梁。昏暗的光线从破烂的窗户纸缝隙里漏进来,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身下是冰冷坚硬的触感,不是光滑的实验台,而是铺着一层薄薄、散发着霉味的枯草。一股浓重的土腥气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呜…呜…燕儿姐…你别死…醒醒啊燕儿姐…”
一个细弱、沙哑,带着浓重哭腔的童音断断续续地钻进耳朵,像只濒死的小兽在哀鸣。声音离得很近,带着滚烫的湿意落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赵妍——或者说,此刻占据这具陌生躯体的意识——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渐渐聚焦,一张脏兮兮、布满泪痕的小脸映入眼帘。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衬得那双因惊恐和悲伤而睁得极大的眼睛格外突兀。他穿着打满补丁、看不出原色的单薄衣服,在寒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正用一双枯柴般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手指。
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塞入的硬盘数据,带着冰冷的刺痛感轰然炸开!
赵燕儿。这是身体原主的名字。
大夏朝。一个在历史长河中找不坐标的陌生朝代。
北境边陲,青山县下河村。一个正在经历可怕旱灾的穷困村落。
赵家三房长女。懦弱、逆来顺受。
父亲赵老实,进山寻食摔断了腿,躺在隔壁草堆上生死不知。
母亲王氏,本就体弱多病,因忧心过度咳血不起。
弟弟赵小虎,眼前这个哭得快背过气去的小萝卜头。
祖母赵老太、大伯赵富贵、二伯赵有财…一张张刻薄、贪婪、冷漠的脸孔在记忆中闪过。
最后的画面:绝望的原主为了给断粮几日的家人找一口吃的,冒险攀爬后山陡峭的崖壁寻找野果,脚下碎石松动…失足坠落!冰冷的潭水瞬间淹没口鼻,剧烈的撞击撕裂了意识…
“嘶——”赵妍(燕儿)倒抽一口冷气,不是因为身体的剧痛,而是因为这地狱般的开局!现代农业科学院的顶尖研究员,竟然穿越成了一个濒临饿死、刚刚坠崖的古代农女?荒谬!绝望!
然而,求生的本能如同野火般在冰冷的躯壳里燃烧起来。她不能死!至少,不能刚穿过来就再死一次!实验室爆炸没能要了她的命,这该死的崖底也不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残存的意志力对抗着眩晕和剧痛。她尝试动了动手指,还好,能动。手臂,沉重但勉强能抬。腿…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右小腿传来,让她瞬间白了脸,但骨头似乎没断,可能是严重扭伤或骨裂。最要命的是后脑勺,一阵阵钝痛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伸手一摸,黏腻湿冷——是血!开放性创伤!在这种卫生条件极差的环境下,感染和破伤风足以致命!
“小…小虎…”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别哭…姐…没死…”她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牵动了额角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小虎的哭声戛然而止,那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随即是更汹涌的泪水:“燕儿姐!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哇——”他扑过来,却又不敢碰她,只是紧紧挨着,小小的身体因激动和寒冷抖得更厉害了。
“水…”赵燕儿感觉喉咙像着了火。
小虎慌忙爬起来,跑到角落里一个缺了口的破陶罐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点点浑浊的液体,又跑回来,颤抖着手递到她唇边。那水带着浓重的土腥味,但此刻如同甘霖。赵燕儿贪婪地啜饮了几口,冰凉的水滑入食道,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和干渴,也让她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小虎赶紧用瘦弱的小肩膀撑住她。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破败山神庙,神像早已残破不堪,布满蛛网灰尘。角落里,一个蜷缩的身影发出微弱的呻吟——是父亲赵老实。他躺在同样铺着枯草的地上,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进水。旁边,母亲王氏蜷缩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气息微弱。
这个“家”,家徒四壁,饥寒交迫,濒临绝境。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涌上赵燕儿心头,既为这具身体原主的悲惨命运,也为眼前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而刺耳的脚步声伴随着尖锐的咒骂由远及近,打破了庙里死寂般的绝望。
“丧门星!扫把星!克死了爹娘不够,还要克死我们老赵家吗?!躲在庙里装死就能躲过去了?做梦!”
“娘,跟这晦气的三房有什么好说的?赶紧把那小崽子拖出来!张员外家的管事还等着领人呢!十斤糙米!够咱家吃好些天了!”
“就是!老三这腿眼看是废了,养着也是浪费粮食!还有那病秧子王氏,早死早超生!燕丫头摔死了正好,省心!”
是祖母赵老太那特有的刻薄嗓音,还有大伯赵富贵和二伯赵有财那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冷酷!
小虎吓得小脸惨白,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下意识地死死抱住了赵燕儿的胳膊,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牙齿咯咯作响:“奶…奶奶…大伯二伯…他们…他们来了…要…要卖了我换粮…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席卷了赵燕儿的四肢百骸,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卖人换粮?还是卖给所谓的“员外家”做奴仆?在这灾荒年月,被卖掉的孩子下场可想而知!记忆里,原主就是因为拼死阻拦他们卖小虎,才被逼得冒险上山寻食!
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庙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踹开,残破的门板晃了晃,几乎散架。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倒灌进来。三个身影堵在了门口,像三尊贪婪的恶鬼,挡住了外面微弱的天光。
为首的赵老太,干瘦得像根枯柴,裹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厚棉袄,三角眼里射出毒蛇般阴冷的光,嘴角耷拉着,刻薄相十足。她身后,赵富贵腆着微凸的肚子,一脸市侩算计;赵有财则是一副懒散又凶狠的模样,眼神贪婪地扫视着庙内,仿佛在掂量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搜刮。
“哟!命还挺硬,阎王爷都不收你这赔钱货?”赵老太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刚刚挣扎着坐起的赵燕儿身上,看到她头上的血迹,非但没有半分怜悯,反而满是嫌恶,“没死正好!省得脏了老娘的手!小虎子,给老娘滚出来!张员外家还等着呢!”
赵富贵不耐烦地催促:“快点!磨蹭什么!十斤糙米,够咱全家熬过这个月了!老三家的,你也别装死,赶紧把这小崽子交出来!”
赵有财更是直接上前两步,伸手就要来抓躲在赵燕儿身后的小虎。
就在那只肮脏油腻的大手即将碰到小虎衣领的刹那——
“滚开!”
一声沙哑却异常冰冷、清晰的厉喝,如同平地惊雷,在破庙里炸响!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凛冽的寒意,瞬间冻结了空气!
赵富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赵有财脸上的狞笑凝固。连刻薄惯了的赵老太,都惊愕地瞪大了三角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声音的来源——那个头上缠着渗血破布、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赵燕儿!
这还是那个见了他们就吓得缩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三房丫头吗?
赵燕儿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挺直了脊背。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刃,缓缓扫过门口那三张写满贪婪与恶毒的脸。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赵老太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谁敢动我弟弟一根手指头,我赵燕儿,今天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和令人心悸的冷静。那不是虚张声势的威胁,而是从尸山血海的绝望深渊里爬出来的、真正亡命之徒的宣言!
破庙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穿过破洞的呜咽,和小虎压抑的抽泣。
赵老太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三角眼里凶光毕露。赵富贵和赵有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一丝被冒犯的暴怒。
“反了!反了天了!”赵老太猛地一拍大腿,尖利的嗓音几乎要刺破耳膜,“你这贱蹄子,摔坏了脑子敢跟老娘叫板?!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富贵、有财!给我把这小贱人按住!先把小崽子拖走!”
赵富贵和赵有财狞笑着,撸起袖子,如同两头饿狼,朝着虚弱不堪却眼神如冰的赵燕儿和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小虎,一步步逼近!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沉地压在赵燕儿的心口。两个成年男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她重伤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唯一的“武器”只有那玉石俱焚的决心和…脑海里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浩瀚知识。怎么办?硬拼是死路一条!智取?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和封闭的绝境里,她还有什么牌可打?
就在赵富贵布满老茧的大手即将抓住她肩膀的千钧一发之际,赵燕儿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自己那身同样破烂、沾满泥污和血渍的粗布衣襟下,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用同样粗布缝制的、巴掌大的小口袋。那是原主坠崖前,紧紧捂在怀里的东西!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坠崖…原主拼死保护的东西…难道?!
她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探手入怀,一把抓住了那个硬邦邦的小布包!
里面会是什么?是原主拼死找到的、能救命的食物?还是…别的足以扭转这必死之局的、来自她原本世界的、最后的“遗产”?
赵富贵粗重的呼吸已经喷到了她的脸上,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蒜臭味和贪婪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