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拂雪的手还插在竹筒里,雪地上的裂痕正缓缓收拢,像被无形之手抚平。她没动,但呼吸变了节奏——从压抑的滞涩转为平稳的深长,如同猎手确认陷阱闭合前的最后一息。
残碑在识海中碎成九片,每一片都浮着半道金篆,字迹歪斜如垂死挣扎。她知道它撑不住了。那些铭文曾是线索,是破局的钥匙,如今却成了倒计时的刻痕。她将舌尖咬出新血,不是为了唤醒碑文,而是为了让痛感压住那一瞬涌上的恍惚——她看见自己百世之前站在天门前,手里也握着一根竹筒,血顺着指缝滴落,和此刻一模一样。
她拔出竹筒,反手将断玉簪从发间抽出,插进碑影裂缝。玉簪微颤,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是回应什么。她没解释,也不需要解释。这动作不是仪式,是习惯,就像她每次布阵前都会下意识摸腰间的竹筒,就像楚临渊每次见她皱眉都会把骨笛握得更紧。
她抬头,六星悬空,微颤不止。它们不再黯淡,反而泛出诡异的银光,像是被什么力量重新点燃。她知道那是天道残息在重组,试图恢复北斗对轮回的锚定。只要一颗星归位,星纹就会再度苏醒,那些少年还会走向海边,还会笑着赴死。
她将竹筒高举过头,残碑虚影贴在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血从指尖滑落,滴在碑面上,瞬间蒸腾成雾。她没念咒,也没结印,只是把心头那股逆命的执念狠狠压进碑中——不是求生,不是复仇,是拒绝再让任何人被当成祭品。
碑影炸开。
金篆化作锁链,自她掌心射出,直扑天穹。一道缠住贪狼,一道钉入巨门,其余四道如活蛇缠绕禄存、文曲、廉贞、武曲,最后一道刺向破军,将它从偏移轨道硬生生拽回。六星齐震,银光骤敛,运转轨迹被死死锁住,像被钉在夜幕上的虫。
风起了,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与此同时,往生门前的地裂深处,楚临渊的左手已没入星轨阵眼。佛血顺着经脉逆行,烧得五脏发烫。他没睁眼,但能感觉到体内那股金色的流质正一点点枯竭。香囊里的记忆碎片在发烫,第九世的画面一闪而过——他也是这样跪在这里,手里握着一把断剑,而云拂雪正从光中走来,说:“别等我。”
他扯了下嘴角,没笑出来。
骨笛早已碎在上一战,他现在用的是自己断掉的肋骨磨成的短刃。他将它横在膝上,右手缓缓抬起,掌心朝天。三十万星辰因他动作而齐亮,映出无数画面:有人临死前握紧同伴的手,有人回头望了望家乡方向,有人笑着踏入光门。没有哭喊,没有挣扎,只有选择。
他挥剑。
不是劈,不是斩,是轻轻一划,像撕开一道旧符纸。剑锋过处,往生门自顶端裂开一道细缝,随即轰然崩解。三十万星辰冲天而起,拖着光尾坠向人间,有的落在荒山,有的落入江河,有的停在孩童窗前,像一场无声的雨。
谢九娘的声音不知从哪一颗星里传出,带着笑:“下次轮回,记得来北境听书。”
又一道声音接上:“我要讲个新故事,叫《断簪记》。”
再一道:“主角是个爱笑的杂役姑娘,腰上总别着个破竹筒。”
声音越来越多,从每一颗坠落的星中溢出,像是无数人同时开口,却又不显嘈杂,反而像一首老歌被人轻轻哼起。
云拂雪站在雪中,看着天穹一点点恢复平静。北斗仍在,但不再运转。它成了死星,成了纪念碑。她低头,竹筒裂了道缝,残碑彻底消失,只留下一道血痕缠在她掌心,形状像极了泪痣。
她没去擦。
远处山坳里,一户人家的茅屋亮着灯。窗纸被风吹得微微鼓动,像在呼吸。她转身,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脚步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稳。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一行是她的,另一行不知何时出现,长度、深浅,和她的一模一样。
她没回头。
屋内,女婴停止啼哭,睁开了眼。瞳孔清澈,倒映出窗外的夜空。两道身影正并肩走远,一个背着断玉簪,一个握着骨刃。他们脚下泛起微光,像是踏在看不见的阶梯上。金链从虚空中垂下,缠住他们的足踝,一闪即没。
女婴抬起小手,无意识地摸了摸眉心。
屋外,一片雪花落在云拂雪肩头,没有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