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停了，水面如镜，倒影中无数双眼睛缓缓睁开。云拂雪的手还搭在竹筒上，那一寸微光渗出的缝隙像一道未愈的伤。她没动，也不敢动——残碑在识海里震得她神魂欲裂，那句“轮回未终”已化作锁链缠绕碑体，一圈又一圈，越收越紧。

楚临渊掌心的温度还在她肩头，但那点暖意正被一股冷流侵蚀。她能感觉到他的佛血在逆冲，经脉里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阵法被强行启动。他的手依旧稳，可指尖的颤意已顺着肩胛蔓延至她后颈。

“别硬撑。”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他没答，只将掌心压得更实了些。一缕佛血自他腕间溢出，无声没入她肩头，如针引线，将残碑的暴动暂时缝住。识海一瞬清明，那锁链般的铭文稍稍松动。

云拂雪立刻咬破舌尖。心头血冲上识海的刹那，竹筒上的古篆骤然发烫——那字迹，与她眼角泪痣轮廓完全一致。血线沿经脉直抵眉心，她将竹筒倒扣于额，如同将钥匙插入锁孔。

北境雪原的异动顺着血线倒灌而来。

千里之外，谢九娘的算盘珠一颗颗炸裂，脆响如骨碎。虚空浮现九道漆黑锁链，由尸语凝成，缠向她的头颅。她仰头大笑，声音撕裂风雪：“你们封得住嘴，封不住命！”

锁链触及她眉心时，云拂雪同步将残碑中积攒的逆命意志反向推送。那些曾死于玄霄之手、死于倒悬城祭坛、死于往生门前的魂魄残念，尽数涌入锁链。尸语崩解，如灰烬洒落。

一道魂音穿透风雪，直抵云拂雪耳中：“北斗非星，是钉！钉住轮回的七根天道锁！每颗星，都是一个被炼化的初代灵体！你看见的星纹，是他们残魂刻下的容器印记！”

残碑轰然一震。

「以身为星」四字金篆浮现，笔画如骨刺般凸起，随即沉入碑底，留下灼痕。

云拂雪睁眼，指尖已抚上泪痣。它不再发烫，而是冰冷，像一块埋进皮肉的寒铁。她终于明白，那些少年为何会笑——不是程序，不是复刻，是共鸣。他们体内流淌的，是千百年前第一批逆命者赴死时的意志残流。而那笑容，是灵魂确认归位的凭证。

“我要去北境。”她说。

楚临渊没拦她。他收回手，掌心已泛出裂纹，佛血渗出，滴在沙上，瞬间被吸尽。他只道：“往生门还在响。”

她点头，转身便走。足尖轻点，身形掠空而起，直冲天际。身后，三十万无字碑仍亮着，碑面人影未散，却不再触碰眉心。他们只是静静望着她，像送行，也像送祭。

北境风雪如刀。

云拂雪落于深渊边缘，脚下是万丈冰窟，窟底躺着谢九娘的算盘残骸。九根尸语锁链的碎片散落四周，每一块都刻着北斗星位。她蹲下身，指尖划过其中一块，残碑微颤，映出画面——

七颗星辰悬浮于虚，每一颗内部都封着一具骸骨。骸骨眉心有星纹，与她眼角泪痣同形。而第七星，正是此刻黯淡的那一颗。

她腾身而起，直扑天穹。

越接近星辰，神魂撕裂感越强。那颗星表面浮现出她的脸——不是此刻的她，而是百世之前的她，千世之前的她。每一面，都是她死时的模样：被抽骨、被焚魂、被钉在往生门上……画面轮转，每触碰一次，人间便有一名天灵根少年暴毙，星纹化作锁链从皮下钻出，绞碎经脉。

她闭眼，不再看。

残碑悬于识海中央，她将自身星纹与黯淡星辰共振。痛感如潮水灌入，五脏六腑似被寸寸碾磨。但她没退。她知道，若不确认源头，这些少年只会继续走向东海，成为下一批“归位者”。

与此同时，往生门前。

楚临渊盘膝而坐，佛血自七窍缓缓溢出。他以血为墨，以地为纸，画下三十三重星轨。每一笔落下，便有一颗星辰凝成，悬于半空。三十万颗星，映出三十万修士含笑踏入轮回的画面——他们不是被推入，是主动迈步；不是无知，是明知结局仍选择前行。

“笑不是程序。”他低语，“是他们自己，选的路。”

星轨完成刹那，第一颗星辰自天穹坠落。

云拂雪正触及黯淡星核，忽感天地一颤。她回头，只见那颗星划破长空，拖着银尾坠向人间。残碑剧烈震颤，碑面浮现一名女婴轮廓，眉心一点红痣，光影一闪。

她将竹筒插入雪地，残碑铭文逆向流转，承接坠星之力。碑面灼出裂痕，却不再震动。

山村茅屋内，女婴啼哭响起。

云拂雪跪在雪中，手指仍插在竹筒上。风停了，雪也停了。她抬头望天，北斗第七星已熄，其余六星微微偏移，形成新的星轨。

楚临渊的佛血凝成的星辰阵中，第一颗星缓缓熄灭。画面定格在一名年轻修士转身回望的瞬间，他嘴角扬起，眼神清明。

云拂雪伸手，轻轻按住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