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霜,青鸾峰药圃的雾气像一层薄纱,裹着草木清苦的气息。
云拂雪蹲在寒髓草旁,指尖轻轻拂过叶片,一滴露珠滚落,坠入泥土无声。她袖中玉簪微颤,第七枚探灵石熄了。不是耗尽,是被人掐断的。
她不动声色,将水瓢往地上一磕,佯装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向药架。掌心一痛,断玉簪划破皮肉,血珠顺纹路渗入袖口暗格,激活残阵。三道灵息,正从西北破风而来,贴着山壁游走,直扑护山大阵最弱的巽位。
她吹灭主灯,蜷进阴影,呼吸渐弱,心跳如枯井无波。《九转涅槃诀》在经脉中悄然流转,连魂魄都压得发冷。
风更急了,雪粒砸在药叶上,噼啪作响。可风里,混着一丝血腥——不是药草腐烂的味,是人血浸过寒铁后的腥锈。
黑影落地,无声如墨。三名黑袍修士,袖口绣着雪原狼首,刀刃已剜进寒髓草根部。他们不采整株,只取根心一点晶髓,手法熟练得像在剖心取魂。
云拂雪屏息。她认得这路数——北境谢家的“剜脉术”,专为炼蛊取精魂。
她想退,却在转身刹那,一道灵识扫来,如冰锥凿魂。她咬牙,纵身跃下百丈断崖。
风在耳边咆哮,骨头几乎要被吹散。她咬破舌尖,剧痛让她清醒。前世记忆翻涌——那天,天梯断裂,玄霄真人站在她面前,手中丹炉燃着九日不灭的魂火。
“天梯需要活祭……”初代守护者的声音在魂底回荡。
识海轰然一震。
一块残破古碑虚影浮现,布满裂痕,似经万年风蚀。碑面篆字缓缓浮现,墨色如血,一笔一划,皆带天音:
“紫微垣星位,子午交汇,可引天机一线。”
字成刹那,崖底冻土裂开细纹,东侧石缝中,一道微光一闪即逝,如星坠地脉。
她坠地,肩胛撞上坚岩,闷哼一声,却顺势蜷缩,装作昏死。
子时整,钟声自玄天宗主峰传来,三响,荡入云海。
不多时,脚步声踏雪而至。
玄霄真人来了。
白衣胜雪,鹤氅披风,他立于崖边,宛如画中仙。指尖悬在云拂雪丹田三寸,灵力如针,缓缓探入经脉。
她体内早埋了淬毒蛛丝——前世记忆所知,北境毒蛛丝遇震则断,形同灵脉崩裂。此刻经脉紊乱,五灵根气息残损不堪。
玄霄眉心微动,灵力深入,忽觉其体内灵气流转怪异,竟隐隐成星位错乱之象。
他低语:“星轨逆走……莫非是紫微冲脉?”
云拂雪心头一紧。残碑铭文刚现,她便以意引气,借“紫微垣”三字为引,扭曲灵气走向,伪造出罕见的星脉异象。这招险极,稍有不慎,反噬立至。
玄霄收回手,轻叹:“可惜,天灵根受损,怕是再难进阶。”
他转身欲走,衣袖微扬。
云拂雪闭目装昏,眼角余光却如刀锋般掠过——他左腕内侧,一道陈年烙印,形如骨钉,深陷皮肉,似曾被生生抽出。
她记下了。
玄霄离去后,禁地封锁令下,外门弟子不得擅入战圈。她却被指派清理残骸。
她捧着竹筒,低眉顺眼走近。筒身刻满古怪纹路,是她近日随手所刻,实则暗合残碑初现的铭文轨迹。
竹筒底部暗格开启,无声吸摄散落血珠。三颗,黑中带紫,触手冰冷。
返程途中,她故意踩上青苔,摔了一跤。竹筒滚入药渣堆,无人注意。
夜深,药庐孤灯如豆。
她取出寒髓草汁,滴入血珠。血溶,黑丝蠕动,竟是一条活体蛊虫,细如发,通体漆黑,头生双目,形似人瞳。
噬魂蛊。
她指尖一弹,蛊虫焚为灰烬。可就在此时,竹筒内壁第三道刻痕微微发烫,一道极淡星图浮现,方位正与“紫微垣”重合。
子时再至,残碑虚影再度浮现,碑文未变,却多了一丝微光,似在回应什么。
她盯着星图,忽然轻笑:“北境来人,盗寒髓草,留噬魂蛊……不是为了炼药,是为了种蛊。”
她指尖点向星图一点:“而你,让我看见紫微垣——是让我找地脉,还是……找人?”
窗外,月隐云后。
药庐角落,一只乌鸦模样的傀儡静静蹲着,眼珠微转,似在记录一切。可它不知,云拂雪早已在它足环上布了反窥阵,此刻,那阵纹正悄然蔓延,顺着灵线反向追溯。
她吹熄灯,靠在墙边,从怀中摸出半截断玉簪,轻轻摩挲。
“楚临渊,你说这局棋,我该从哪一步落子?”
无人应答。
她却笑了,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不急,反正——他们以为的废柴,才刚听见天机的第一声。”
残碑在识海中静立,裂痕深处,似有血光隐隐流动。
第二日清晨,药圃值守名录更新。
云拂雪的名字,被调往后山禁地,负责清理“旧年枯草”。
她接过令牌,低头谢恩,袖中竹筒轻震。
昨夜星图,已在她心中连成一线。
紫微垣,子午交汇。
地脉未断,天机将启。
而她的棋盘,才刚刚摆好第一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