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8日—9月10日北纬34°小镇车站·返程列车·江城老楼
【重逢一9月8日07:15北纬34°小镇车站】
班车的引擎在晨雾里咳嗽,像台老座钟在倒转。
他们抱着铁皮盒站在月台,简夏夏的鼓棒已经长到齐腰高,根系缠着盒底的锁扣,像给记忆系了个活结。许姜伊把两盆薄荷并放在站台长椅上,叶片上的露水滚下来,在地面洇出两个小圆点,刚好是12年前他们在江城老楼屋顶画的起跑线。
商逾因正把登机牌展平,褪色的“CX862”上,新写的“天琴座”被晨雾晕成淡蓝色。他忽然扯了扯许姜伊的袖子——站台尽头的卖报亭后,有顶草帽正随着风转动,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手腕上,缠着圈薄荷茎做的手环。
“是她。”许姜伊的小提琴琴码在铁皮盒里轻轻动了下,像颗要跳出来的心跳。
——12年前的影子在此刻摇晃:省城音乐厅后台,戴草帽的女人蹲下来帮她捡琴弓,指尖沾着和现在一样的薄荷汁。
简夏夏突然敲响鼓棒,茎秆发出“咚咚”的闷响,惊得报亭的铁皮顶落下来片锈屑。草帽女人转过身,手里拎着个帆布包,包上印着褪色的航班标志,正是CX862。
“你们的薄荷,比我当年种的壮。”她笑的时候,眼角的纹路里嵌着细沙,像藏着段被风吹过的时光。商逾因注意到她包侧的口袋里,露出半张旧照片,照片上的三个小孩举着乐器,背景里的她正把盆薄荷塞进邮筒——和铁皮盒里的那张是同一张。
“12年前的展演,我们其实去了。”女人从包里掏出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乐声,夹杂着孩童的笑声,“只是你们提前离场,我们在后台听了场空演奏。”
许姜伊的口琴突然从口袋里滑出来,落在两盆薄荷中间。草帽女人弯腰去捡的瞬间,她看到对方掌心有道月牙形的疤——和12年前帮她修小提琴时被弦划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重逢二9月9日15:34返程列车车厢】
G6044次列车钻进隧道时,所有影子都被揉成一团。
草帽女人坐在他们对面,帆布包敞着口,里面露出个熟悉的陶盆——正是旧货市场那只写着“34°N”的花盆,只是现在里面种着株干了的薄荷,根系缠着张泛黄的节目单,上面有三个稚嫩的签名。
“我是当年音乐厅的调音师。”隧道外的光涌进来时,她的影子在车窗上拉长,和12年前站在舞台侧门的影子慢慢重合,“你们的试音带,我听了34遍。”
简夏夏把鼓棒横在膝盖上,新叶正对着女人的帆布包,叶片上的绒毛突然竖起来——包里的干薄荷像有感应似的,轻轻抖落片枯叶,飘在鼓棒的芽尖上。
“这盆是备份。”女人指着干薄荷,“当年怕你们找不到北纬34°,特意种了两盆,一盆寄在云端邮局,一盆跟着我走。”商逾因突然发现,干薄荷的根须间缠着半片入场券,和他手里的碎片能严丝合缝拼起来。
列车在中途站停靠时,月台上有个卖薄荷糖的老人。许姜伊买了三颗,剥开糖纸的瞬间,草帽女人的动作顿了顿——她指尖捏着的糖纸,和许姜伊手里的一模一样,连褶皱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奶奶说,薄荷糖的甜味能存12年。”许姜伊把糖递过去时,两车轨之间的积水里,四个影子正慢慢叠成一个:她举着糖的手,商逾因捏着碎片的手,简夏夏握着鼓棒的手,女人托着陶盆的手,在水面晃成朵四瓣的花。
【重逢三9月10日09:00江城老楼屋顶】
奶奶的藤椅在晨光里摇出咯吱声,像在数漏了的时光。
她怀里抱着个新花盆,里面的薄荷叶片上,别着枚小小的飞机徽章。当草帽女人跟着他们爬上屋顶时,藤椅突然停了——两个女人的影子在青瓦上相遇,像两株缠绕生长的薄荷。
“你果然把备份带回来了。”奶奶从藤椅下摸出个铁盒子,里面是盘老式磁带,标签上写着“2011年8月25日试音”。草帽女人解开帆布包,拿出盘一模一样的磁带,只是标签上多了行字:“2023年8月31日补录”。
简夏夏把鼓棒插进屋顶的泥土里,茎秆已经能支撑他的重量。他踩在鼓棒旁转圈时,影子和12年前那个踩在琴盖上转圈的小不点重叠,连裤脚沾着的草屑都在同一个位置。
许姜伊把两盆薄荷摆在奶奶的藤椅两侧,新叶正对着晨光舒展。她突然拉起小提琴,琴码还是铁皮盒里找到的那枚,第一个音就和磁带里12年前的试音重合,惊得薄荷叶片簌簌作响。
商逾因蹲在屋顶边缘,把三张拼好的入场券铺在瓦片上。阳光透过券面的破洞,在地上投下34个光斑,草帽女人和奶奶同时伸手去捂,指尖在光斑中心碰在一起——她们掌心的疤,一个是月牙形,一个是星星形,合起来刚好是枚完整的邮戳。
“当年你们的纸飞机,落在了调音台后面。”草帽女人从帆布包拿出架纸飞机,机翼上的折痕和商逾因12年前折的那架一模一样,“我每年都来江城,把它放在老楼的信箱里,只是你们总没看见。”
奶奶笑着指了指屋檐下的信箱,里面果然堆着12架纸飞机,每架的机翼上都写着日期,从2011年8月25日,到2023年8月31日,刚好34个日期。
简夏夏突然敲响鼓棒,这次不是茎秆的闷响——他从铁皮盒里翻出了真正的鼓面,是12年前落在音乐厅的那只,边缘还留着他咬过的牙印。鼓点落下时,所有纸飞机突然从信箱里飘出来,在屋顶盘旋成圈,像段倒放的星轨。
许姜伊的小提琴、商逾因临时搭起的钢琴键盘、简夏夏的鼓,还有草帽女人从包里掏出的口琴,突然同时响起。旋律里混着薄荷的清香,12年前的试音带和现在的演奏重叠在一起,惊得屋顶的麻雀衔着纸飞机飞上天,把影子投在远处的江面上,像给流逝的时光,打了个响亮的结。
奶奶数着盘旋的纸飞机,数到34时停了手。阳光穿过纸飞机的破洞,在所有人脚下投下重叠的影子,分不清哪部分属于过去,哪部分属于此刻——就像那盆新种的薄荷,根须扎在12年前的土壤里,叶片却朝着此刻的阳光生长。
——第十二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