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六点二十，江城一中的校园还笼在一层淡青色的雾里。许姜伊踩着早读铃的尾巴冲进教室，刚把书包甩到椅背上，就看见商逾因已经坐在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那是老郑昨晚临时调的座，理由是“新同学需要榜样带动”。此刻“榜样”正低头写题，晨光斜斜切过他的睫毛，在练习册上投下一排细密的齿状阴影。

“早。”她喘着气打招呼，顺手把一瓶没开封的鲜牛奶搁在他桌角，“给你带的。”

商逾因笔尖一顿，抬头，目光在她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两秒：“谢谢。”声音还是低低的，却带着晨露似的清爽。

许姜伊从书包侧袋摸出一颗绿色包装的薄荷糖，撕开往嘴里一抛，含糊地问：“昨晚睡得习惯吗？宿舍空调有没有坏？”

“没睡宿舍。”少年把牛奶放进抽屉，语气平静，“奶奶早起要喝粥，我回家住。”

许姜伊愣了下。她知道学校给商逾因批了走读条，但没想到他真会每天来回跑。江城一中地处老城区，离最近的地铁站也要步行二十分钟，更别提盛夏的柏油路能把鞋底烤化。她刚想说“那得多早起床”，早读铃突兀地响起，英语老师抱着一摞试卷杀气腾腾地进门：“十分钟小测，作文默写《The Summer Day》，错一个单词抄五十遍！”

教室里顿时哀嚎遍野。许姜伊匆匆掏出草稿纸，余光瞥见商逾因已经翻到了课本最后一页，修长的手指在“heaven”这个单词上点了点——那是她昨天默写时拼错的词。她耳根微热，赶紧低头，却听见旁边极轻的一声笑，像羽毛扫过耳廓。

十分钟的测试结束，简夏夏从前排传纸条过来：【听说今天食堂有荔枝冰酿！冲不冲？】

许姜伊在纸条背面画了个火柴人举旗冲锋的图案，刚要传回去，纸条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中途截胡。商逾因扫了一眼，在“冰酿”两个字旁边写了个“+1”，然后递还给简夏夏。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简夏夏回头时，正对上少年平静无波的眼睛，吓得差点把笔扔了。

午饭时间，食堂人声鼎沸。简夏夏端着餐盘挤到许姜伊身边，神秘兮兮：“你家商判官刚才偷看我的小纸条！”

“不是偷看，”许姜伊把最后一颗荔枝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纠正，“他是光明正大。”

话音刚落，商逾因端着餐盘在她们对面坐下。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得像营养教科书。简夏夏眼尖地指着他盘子里多出来的一小碟腌萝卜：“诶？这个不是教职工窗口才有的吗？”

“奶奶做的。”商逾因把萝卜往许姜伊那边推了推，“她让我带给同学尝尝。”

腌萝卜切得薄如蝉翼，浸在淡褐色的酱汁里，撒着几粒白芝麻。许姜伊夹了一片，酸甜脆爽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她眯起眼睛：“好好吃！奶奶以前是厨师吗？”

“中医。”少年顿了顿，“说夏天吃这个开胃。”

简夏夏咬着勺子，看看他又看看许姜伊，忽然露出姨母笑：“我突然想起老郑昨天说的‘榜样带动’——原来带动的是食欲啊。”

许姜伊差点被米粒呛到，商逾因却面不改色地递了张纸巾给她。指尖相触的瞬间，许姜伊感觉到他指腹有一层薄茧，应该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她鬼使神差地问：“你……是不是也参加竞赛？”

“数学。”少年擦了擦嘴角，“你呢？”

“生物。”许姜伊戳了戳餐盘里的西蓝花，“老郑说我再错一道遗传题，就把我扔去合唱团当背景板。”

商逾因很轻地“嗯”了一声，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草稿纸，展开推给她。上面用铅笔工整地画了幅遗传系谱图，旁边标注着显隐性基因和配子组合方式，箭头末端写着一行小字：【错因：忽略母本携带者概率。】

许姜伊盯着那行字，耳尖慢慢红了。她想起上周小测自己就是在这类题型上栽了跟头，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我……”她张了张嘴，食堂顶灯突然闪烁两下，停电了。尖叫声此起彼伏间，她感觉到一只手覆在了自己手背上，温度比常人低，却奇异地安抚了她因为黑暗而骤然加快的心跳。

“别怕。”商逾因的声音近在咫尺，“应该是临时跳闸。”

三十秒后灯光恢复。那只手已经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简夏夏正举着手机电筒四处晃，嘴里念叨：“吓死我了，刚买的荔枝冰酿还没吃呢！”

许姜伊低头，发现草稿纸背面多了一行新添的字：【放学后有空吗？图书馆二楼有套题想和你一起做。】

字迹和她刚才看到的系谱图一样工整，只是末尾那个“做”字的竖钩微微上扬，像一尾调皮的鱼。

下午第三节是体育课。太阳毒辣，操场塑胶跑道蒸腾着热气。体育老师宣布跑八百米，女生们顿时怨声载道。许姜伊排在第三道，起跑前感觉有人轻轻碰了下她的马尾辫。回头，商逾因站在终点线旁，手里拎着瓶冰水，瓶盖已经拧松了半圈。

最后一圈时，许姜伊体力明显不支，呼吸像拉风箱似的呼哧作响。就在她眼前发黑之际，一道身影逆着光跑来，稳稳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是商逾因。他不知用什么办法说服了体育老师，竟然陪跑最后五十米，声音低到只有她能听见：“调整呼吸，两步一吸，两步一呼。”

冲过终点线的瞬间，许姜伊腿一软差点跪倒，冰水及时贴上了她的脸颊。少年T恤后背被汗水浸透，却先蹲下来检查她的脚踝：“疼吗？”

许姜伊摇头，嗓子干得冒烟。商逾因从兜里摸出颗薄荷糖，剥开塞到她嘴里。凉意从舌尖蔓延到喉咙，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时候随身带糖了？

傍晚的图书馆空无一人。二楼自习室靠窗的位置，两人并肩坐着，中间摊开的不是竞赛题，而是一本发黄的《江城植物志》。商逾因翻到夹书签那页，指着一张手绘的薄荷插图：“奶奶说，薄荷叶揉碎涂在太阳穴，可以预防中暑。”

许姜伊用指腹摩挲着书页边缘的毛边，忽然问：“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少年翻书的动作顿住。良久，他从书包夹层掏出一张泛旧的明信片，正面是江城一中的老校门，背面写着一行稚嫩的钢笔字：【2009.7.15给未来的自己——希望有一天，能带最重要的人回来看栀子花开。】落款是“商”。

“我小学在这里读过半年。”他声音很轻，“后来转学去了省城。这张明信片……原本想寄给当时的同桌，但她搬家了，没寄成。”

许姜伊呼吸微滞。2009年，她正好读二年级，教室门口确实有一排栀子花树。她隐约记得有个转学生，瘦瘦高高，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画植物图鉴，后来没读完学期就走了。当时她还偷偷在作业本上画过那个男孩的背影，被简夏夏笑了好久。

“那个同桌……”她嗓子发紧，“是不是扎羊角辫，喜欢在橡皮上刻小花？”

商逾因抬眼，黑眸里第一次泛起清晰的笑意：“她还在橡皮上刻了我的名字，结果把橡皮切成了两半。”

许姜伊的脸轰地烧了起来。她当然记得那块橡皮，切开后发现“商”字少了一半，她为此还哭了一鼻子。

窗外，晚霞不知何时铺满了半边天，图书馆的空调嗡嗡作响。少年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腕上的银链，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

“许姜伊，”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声音低却笃定，“这次不会再弄丢你的橡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