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东的目光投向远方。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意气风发、同生共死的战友,看到了自己指挥若定、麾下雄兵数十万的峥嵘岁月。
那时的他,是何等威风凛凛?宵小之徒,岂敢近身?更遑论如此欺辱他的家人,践踏他的尊严!
这一刻,他后悔了,无比的后悔。
后悔在功成之日,拒绝了伟人的授勋。
后悔隐姓埋名,甘于清贫,将自己和子孙后代彻底隔绝于权势之外。
后悔没有为这些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后人,留下哪怕一丝一毫可以依仗的屏障。
如果当年他接受了那份荣耀,如果他没有彻底斩断与那个圈子的联系,如果他的名字,依旧拥有着足以震慑宵小的分量。
那么今天,那三个猪狗不如的畜生,那个狗眼看人低的民警,他们怎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欺辱他的孙女?
“既然这世道不公平,那我就用自己的方法来申冤。”
江辰东目光坚定,不再看那满院的狼藉,无比坚定地站起身,走向屋内最深处。
那里的地板藏着一个暗格,除了他,无人知晓。
暗格内,有一个尘封了半个多世纪,连他几乎都要遗忘的旧木箱。
要不是因为这件事,这个木箱恐怕要随着他进入坟墓了。
江辰东轻轻擦拭箱子上面的灰尘,眼中流露出回忆之色。
里面装着泛黄的军装,以及各种各样的勋章。
江辰东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抚摸着曾经他穿了几十年的军装。
他自嘲一笑,“呵!没想到啊,我也有今天,被几个地痞无赖,一个狗仗人势的民警,逼得要把这些老东西翻出来。”
“要是老张、老王他们还在,要是当年手下那帮虎崽子们知道了,怕是要从坟里爬出来笑掉大牙,再指着鼻子骂我这老班长窝囊废吧!!”
这套老军装是深蓝的粗布,袖口、领口、肩头、胸前,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针脚补丁。
几处深褐色的印记,顽固地烙印在布料上,那是无论怎么洗刷也去不掉的血痕。
有自己的,有鬼子的,更有战友的。
每一道补丁,每一块血印,都无声地诉说着那段铁与火、血与泪的峥嵘岁月。
江辰东缓缓脱下身上那件旧布衣,衰老松弛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如果有人看到这样一副躯体,必定会大吃一惊,浑身一震。
一道道狰狞的伤疤纵横交错,遍布整个躯干,如同无数条扭曲的蜈蚣盘踞其上,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有深褐色的长条刀疤,从肩胛一直斜划到腰侧,有圆形的、凹陷的枪伤疤痕,前胸后背皆有。
甚至还有几处边缘不规则的撕裂状伤疤,像是被炮弹碎片或刺刀豁开。
最令人心悸的是靠近心脏位置的一道狭长疤痕,颜色最深,仿佛一只狰狞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当年距离死亡仅有毫厘的惊险。
这些伤疤,早已超越了肉体的印记,成为了江辰东灵魂的勋章,是他戎马一生、为这片土地流过血的铁证!
江辰东不再犹豫,拿起那套泛黄的旧军装,动作缓慢却异常庄重地穿戴起来。
这是抗日时期的普通士兵蓝衣军装,样式极其朴素,与后世那些装饰繁复的将军礼服截然不同。
他没有将军服,因为他拒绝了授勋,拒绝了那份显赫。
在他心中,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是浪费,是虚荣,远不如这身陪伴他冲锋陷阵的旧军装来得实在。
有那钱,不如多买几担粮食,分给那些穷困潦倒的老百姓。
穿戴整齐后,拿起箱子里面的勋章,戴在胸前。
三等功勋章,十枚!代表着十次在激烈战斗中表现英勇。
二等功勋章,七枚!代表着七次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为战斗胜利立下显著功勋。
一等功勋章,五枚!每一枚,都意味着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力挽狂澜的传奇!
在军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三等功站着领,二等功躺着领,一等功家属领。
能活着领到一枚一等功,已是军中传奇,足以令人肃然起敬!
最可怕的是,在一等功之上,还有一个特等功。
江辰东足足有三枚。
特等功!
那是在战争年代,需要立下惊天动地、扭转乾坤的功勋,经历何等九死一生、超越人类极限的考验,才有资格获得的至高荣誉!
虽然建国后早已取消,但其含金量,足以让任何了解那段历史的人心神震颤!
而江辰东,一人独得三枚!这已经不是传奇,而是近乎神话!
这还是他当年低调行事,将许多功劳主动分给牺牲战友和部下子弟的结果!
若他稍有私心,胸前的勋章数量,翻倍都不止!
当年那些受他恩惠、分得功劳的战友和部下,许多人正是凭着这些功勋,一步步成长为了今日坐镇一方、手握重兵的军区大佬!
最后,江辰东的目光落在了箱底。
那里,静静躺着一块用厚布仔细包裹的长方形物体。
他解开包裹的厚布,一块暗红色的木质牌匾显露出来。
牌匾不算巨大,材质也非名贵,但上面用遒劲有力字体,深刻着四个大字:
【国之柱石】
这四个字,重若千钧!
它绝非溢美之词,更非轻易可授!
它代表着在国家危难之际,真正以血肉之躯撑起民族脊梁、力挽狂澜于既倒的擎天巨擘!
这是何等的荣耀?这是何等的分量?
能得此四字评价者,寥寥无几!
这块牌匾的落款处,是一个足以让整个国家机器都为之震动的名字缩写!
江辰东粗糙的手指缓缓抚过那四个深刻的大字,眼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回忆。
那位顶尖大佬的音容笑貌,当年在简陋窑洞中挥毫写下这四字时的郑重与期许,仿佛就在昨日。
“柱石……”
“我这根老朽的柱子,被蛀虫啃噬得太久了,连护在檐下的雏鸟,都被人折断了翅膀……”
江辰东眼中最后一丝温情被冰冷的怒火彻底取代,锐利得如同刀锋!
“你们不是欺负我孙女无依无靠,是个没背景的孤女吗?”
“你们不是欺负我只是个行将就木、无权无势的老头吗?”
“好!很好!”
“那么今天……”
“你们就准备承受一位老将军的怒火吧!”
话音落,他不再有丝毫迟疑。
苍老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俯身,将那沉重的【国之柱石】牌匾,稳稳地扛在了自己瘦削却依旧挺直的肩头!
他迈开脚步,踏过满地的狼藉与污秽,如同一位身披旧甲、肩扛战旗的将军,走出了这座屈辱与绝望的老屋。
目标!
县城,驻军分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