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墓者那沙哑干涩、仿佛从墓穴深处挤出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石砾滚过灰暗的沙地,重重砸在云昭和蝶舞的心头。
“葬天传人?”
“终于……等到你了。”
简短的几个字,却蕴含着跨越漫长岁月的沉重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期盼?云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紧!葬天传人?是在说我?因为那枚葬墓碑的投影?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那里烙印着葬墓碑回归的微凉触感,以及无字天书沉静的回应。
蝶舞同样心神剧震,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葬天?这个只存在于最古老禁忌典籍中的称谓,代表着埋葬纪元、终结万物的恐怖传承!眼前这个如同死亡化身的灰袍人,竟来自那里?而云昭……她忍不住看向身边这个背负血仇、手段奇异的少年,他竟是葬天一脉的传人?
葬墓者并未理会两人的震惊。他缓缓抬起那只覆盖着灰色布条、骨节分明的手,指向这片灰暗死寂天地的深处。
“随我来。”
声音依旧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说完,他转身,宽大的灰袍在带着腐朽气息的微风中纹丝不动,迈步向前走去。他的步伐看似缓慢,每一步踏在灰黑色的鳞片状地面上,却如同缩地成寸,身影在嶙峋的骸骨山峦投下的巨大阴影中若隐若现。
没有选择。
云昭与蝶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一丝无奈。在这片完全陌生、充满未知凶险的葬地,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的葬墓者,他们根本没有反抗或逃离的余地。云昭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搀扶起依旧虚弱的蝶舞,紧跟在葬墓者身后十丈之外。
越往深处走,这片葬地的诡异与恐怖便越发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天空永恒的铅灰色仿佛凝固的金属,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脚下灰黑色的“鳞片”地面坚硬冰冷,巨大的沟壑纵横交错,深不见底,如同大地的伤痕,从中逸散出丝丝缕缕带着硫磺和铁锈味的灰白色气流。远处那些骸骨般的山峦越来越近,山体上巨大的孔洞中流淌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尚未冷却的熔岩,散发出灼热的气息,与空气中弥漫的寂灭死意形成诡异的对比。
空气中稀薄驳杂的灵气,蕴含着极其精纯却狂暴的土、火、金之力,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细小的砂砾和火星,灼烧着肺腑。蝶舞身为水灵之体,对此地燥烈死寂的环境尤为不适,秀眉紧蹙,脸色更加苍白,只能竭力运转体内残存的沧溟水精,在体表形成一层微弱的水汽屏障抵御侵蚀。云昭则感觉气海中的混沌印记和墨青色灵力异常活跃,仿佛鱼儿回到了熟悉的水域,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与新生意念交织的寂灭道韵,劳宫穴的沉滞感甚至减轻了几分。
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
绕过一座形似巨龙断颈的骸骨巨峰,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一片无比辽阔的平原出现在视野尽头。平原之上,没有山峦,没有沟壑,只有……碑!
无穷无尽、密密麻麻的石碑!
它们如同沉默的森林,又似一片凝固的波涛,铺满了整个视野所及的灰暗大地!石碑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高耸入云,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表面布满风化的裂痕和无法解读的古老图腾;有的低矮残破,仅剩半截,斜插在灰黑色的土壤中,如同折断的兵器;有的光滑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有的则缠绕着粗大的、早已石化的藤蔓根须,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
每一块石碑,都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死亡、寂灭、终结、以及……不甘、执念、甚至是微弱的守护意志!无数种或宏大、或悲凉、或狂暴、或沉寂的意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浩瀚、混乱、足以碾碎普通人心智的灵魂风暴!
这里,便是葬地的核心——万古碑林!埋葬着无数失落纪元、强大存在、甚至是一方世界残骸的终极坟场!
仅仅是站在碑林的边缘,云昭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如同被投入了狂暴的怒海!无数混乱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刀锋,疯狂切割着他的识海!悲壮的战场嘶吼、绝望的文明挽歌、不甘的强者咆哮、执着的守护誓言……纷至沓来!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角青筋暴起,身体摇摇欲坠!若非混沌印记在疯狂吸收着这些混乱意念中蕴含的寂灭道韵进行“消化”,他的识海恐怕瞬间就会被冲垮!
蝶舞的情况更加糟糕!她本就重伤虚弱,沧溟水精的力量与这片纯粹的死亡坟场格格不入!那浩瀚的灵魂风暴冲击而来,她体表那层微弱的水汽屏障瞬间破碎!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娇躯剧颤,眼神涣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看就要被那混乱的意念洪流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
走在前方的葬墓者,脚步微微一顿。他并未回头,只是宽大的灰袍无风自动,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纯粹、仿佛能抚平一切混乱、让万物安息的葬灭意志,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嗡——!
这股意志扫过云昭和蝶舞。
如同沸汤泼雪!那冲击着两人识海的狂暴混乱意念,在接触到这股葬灭意志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君王,瞬间变得“温顺”下来!虽然依旧存在,依旧能感受到那无尽的悲凉与死寂,但那股撕心裂肺的冲击感和混乱感却大大减弱,变得可以承受。
云昭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衣衫,看向葬墓者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仅仅是一丝意志外放,就平息了这浩瀚碑林的灵魂风暴!此人的实力,简直深不可测!
蝶舞也缓过一口气,虚脱般地靠在云昭身上,看向葬墓者的目光同样复杂无比。
葬墓者没有解释,继续迈步,带着两人走进了这片沉默而悲壮的碑林海洋。
行走在巨大的石碑之间,如同行走在历史的坟墓中。脚下是松软的、由无数尘埃和骨粉混合而成的灰黑色土壤。空气更加凝滞,弥漫着浓重的岁月尘埃和金属锈蚀的味道。偶尔能看见一些巨大的、早已石化的骸骨半埋在土中,与石碑融为一体,分不清是骸骨化作了碑,还是碑镇压了骸骨。
“此地,葬地核心。”葬墓者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如同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万古碑林,葬尽纪元残响,镇封诸天遗骸。生者禁地,亡者归宿。”
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块相对“矮小”的石碑前。这块石碑只有丈许高,通体呈现一种沉凝的暗青色,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却散发着一股极其精纯、厚重、仿佛能承载万物的土之气息!石碑周围数丈内的灰黑色土壤,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深褐色。
“你的力量,源于混沌,却失之狂野,根基虚浮,如同无根浮萍。”葬墓者转过身,兜帽下那冰冷死寂的目光第一次清晰地落在云昭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气海中那团墨青色的气旋和劳宫穴深处的混沌印记。
“葬地意志,乃万物终结后沉淀的‘尘’与‘基’。混沌虽为源初,亦需基石承载,方能衍化生灭,而非一味吞噬毁灭。”他伸手指向那块暗青色的石碑,“此碑,名‘坤元’。乃一方厚土大世界崩灭后,其本源意志不甘消散,凝聚地脉精华所化。蕴含最精纯、最厚重的土之大道本源碎片。”
“你的第一课,于此碑前,盘坐三日。”
葬墓者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引葬地意志入体,以‘坤元’土气为引,观想混沌沉浮,重铸你之道基。三日之内,若不能引动‘坤元’碑共鸣,使土气融入混沌,你便不配为葬天传人,葬地意志自会为你送葬,归于尘埃。”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通牒!
云昭心头剧震!看着那块散发着厚重压迫感的“坤元”碑,感受着葬墓者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残酷与考验。三日?引动这蕴含着大世界本源碎片的石碑共鸣?还要将它的土气融入狂暴的混沌?失败便是死!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但他眼中却燃烧起不屈的火焰!阿公的血仇未报,父母乡亲生死未卜,桑梓墟的恨刻骨铭心!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力量!掌控混沌的力量!复仇的力量!
“是!”云昭深吸一口葬地那带着腐朽与铁锈气息的空气,斩钉截铁地应道。他松开搀扶蝶舞的手,目光坚定地走向那块暗青色的“坤元”碑。
蝶舞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在这葬墓者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葬墓者不再看云昭,他的目光转向蝶舞,那冰冷死寂的视线落在她肩头的伤口和虚弱的气息上。
“水灵之体,沧溟余脉。生之气息在此地,如同暗夜烛火,招引祸端。”他的声音依旧干涩,“你之伤,蚀魂阴煞已除,本源亏空,需水元滋养。葬地无水,唯有‘死泉’。”
他抬手,指向碑林深处某个方向。那里隐约可见一片区域,雾气比其他地方更加浓郁,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雾气之下,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灰黑色水洼,水面死寂无波,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死泉’之水,蕴含葬地最精纯的死寂本源。寻常生灵触之即亡,神魂冻结。”葬墓者的话语不带丝毫感情,“然,阴极生阳,死极蕴生。以你沧溟水精为引,辅以‘月魄草’(他目光扫过蝶舞手中紧握的月华凝露草残叶),或可从中剥离一丝‘冥水之精’,反哺己身,修复本源。能否做到,看你造化。此地死气,亦是淬炼你水灵之体的熔炉。”
说完,葬墓者不再言语。他那灰扑扑的身影如同融入了旁边一座巨大石碑的阴影之中,气息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冰冷的考验和残酷的生存法则,回荡在这片埋葬了万古的碑林之中。
云昭已在“坤元”碑前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他调整呼吸,努力摒弃杂念,灵识缓缓沉入气海,感应着那团墨青色的气旋,同时尝试着将心神扩散出去,去触碰、去感知这片葬地无处不在的、沉淀了无数纪元的厚重意志,去沟通面前那块散发着磅礴土之气息的暗青色石碑。
蝶舞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浓郁死气对自己水灵之体的侵蚀,又看向碑林深处那散发着致命寒意的“死泉”方向。葬墓者的话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她的认知。以死泉淬炼自身?剥离冥水之精?这简直是刀尖上跳舞!但,她没有退路。沧溟阁的血仇,自身的伤势,以及对力量的渴望……她咬了咬苍白的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那片灰白色的死寂雾气走去。
万古碑林,重归死寂。只有无数沉默的石碑,如同亘古的见证者,注视着这两个闯入葬地的渺小生灵,在生与死的边缘,在毁灭与重铸的夹缝中,艰难地寻求着那一线通往未来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