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拙子陨落的悲恸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逃亡村民的心头。空气中弥漫着悲伤和绝望的气息,连孩童的哭泣都变得压抑。但没有人停下脚步,死亡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驱赶着他们在崎岖险峻的山林中亡命奔逃。
带路的桑伯凭借老猎人的经验和直觉,尽量选择隐蔽难行的兽径,避开开阔地带。队伍沉默而迅速地移动着,青壮们轮流背着伤员(主要是断臂的石坚和虚弱的林静姝),搀扶着老人,抱着孩童。每个人都咬着牙,透支着体力。
云昭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和右臂劳宫穴传来的阵阵刺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在队伍中段,警惕地感知着四周。通窍境的灵识虽然微弱,但在这种环境下,能提前发现一些危险。
“大家小心!前面是‘鬼见愁’峡谷!两边是峭壁,中间只有一条窄缝,常年有瘴气和毒虫!用湿布捂住口鼻!跟紧我!”桑伯嘶哑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所谓的峡谷,其实就是两片陡峭山崖之间一道深不见底、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裂缝。裂缝中弥漫着灰绿色的雾气,散发着刺鼻的腥甜气味。隐约可见岩壁上爬满了色彩斑斓的毒虫。
恐惧再次笼罩队伍。但回头是死路一条,只能前进!
桑伯第一个侧身挤了进去,身影很快被雾气吞没。云逸紧随其后,然后是林静姝、云昭……村民们一个接一个,屏住呼吸,用浸湿的布条捂住口鼻,战战兢兢地挤入这条死亡缝隙。
雾气浓郁,视线不足三尺。脚下湿滑,布满了苔藓和不知名的粘液。岩壁上冰凉的触感和偶尔爬过手背的毛茸茸毒虫,都让人毛骨悚然。压抑、恐惧、还有对未来的茫然,折磨着每一个人。
突然!
“啊——!”队伍中段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村民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朝着深不见底的裂缝下方栽去!
“抓住他!”旁边的村民惊叫着伸手去抓,却只撕下了一片衣角!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后方闪出!正是云昭!他强忍着右臂剧痛,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那村民的手腕!同时双脚如同生根般钉在湿滑的岩壁上!
“抓紧!”云昭低吼,左手青筋暴起,气海中的灵力疯狂涌向左臂,硬生生将那个惊魂未定的村民拽了回来!
“谢……谢谢!谢谢昭娃子!”村民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快走!别停!”云昭喘息着催促,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刚才那一下爆发,牵动了劳宫穴的伤势,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
队伍在压抑和惊险中缓慢通过了“鬼见愁”峡谷。当重新看到天光时,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短暂休整后,队伍继续前进。天色渐暗,山林中开始响起各种夜行猛兽的嚎叫,更添几分恐怖。
“快到了!前面有个废弃的山熊洞,地方隐蔽,可以暂时歇脚!”桑伯指着前方一片更加茂密阴暗的山坳说道。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然而,就在接近山坳入口时!
嗷呜——!!!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暴戾气息的咆哮从山坳深处传来!紧接着,一股腥臭的狂风扑面而来!
“不好!是‘铁背岩熊’!这畜生还没死或者回来了!”桑伯脸色大变!铁背岩熊是黑风涧外围的霸主之一,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成年体堪比玄真境修士!
轰隆!轰隆!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般逼近!一个如同小山般、覆盖着岩石般厚重毛皮的巨大黑影,双眼闪烁着暴虐的红光,从山坳中冲了出来!它显然被逃亡队伍惊扰,正处于暴怒状态,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匕首般的獠牙,朝着人群最前方的桑伯和云逸猛扑过来!腥风扑面,令人作呕!
“爹!云叔!小心!”云昭瞳孔骤缩,嘶声大喊!他距离稍远,救援不及!
桑伯和云逸都是经验丰富的猎手,反应极快!桑伯就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熊掌拍击!云逸则抽出腰间的猎刀,灌注全身力气,狠狠劈向岩熊的脖颈!
铛!
火星四溅!猎刀如同砍在真正的岩石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岩熊吃痛,更加暴怒,蒲扇般的巨掌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拍向云逸的脑袋!这一掌若是拍实,云逸必死无疑!
“孽畜!滚开!”云昭目眦欲裂!他再也顾不得劳宫穴的剧痛和隐患!体内气海仅存的灵力疯狂涌入右臂!右掌之上,土黄色光晕瞬间亮起,劳宫穴深处那点混沌印记再次被强烈的守护意志引动,闪过一丝微光!
“墟土印!凝土!”
这一次,他不再追求杀伤,而是将所有力量凝聚于掌心,狠狠拍向岩熊拍向云逸的那只巨大熊掌的侧面!他要将熊掌拍偏!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两块巨石猛烈相撞!
云昭感觉自己像是被狂奔的火车头撞中!右臂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棵大树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但!他成功了!
岩熊那势大力沉的一掌,被他全力一撞,轨迹发生了偏移!擦着云逸的头皮狠狠拍在了地上!
轰!
地面被拍出一个大坑,碎石飞溅!云逸被气浪掀飞,但只是受了些擦伤。
“吼!”岩熊的注意力瞬间被撞飞它的云昭吸引!它感觉自己的手掌像是拍在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上,剧痛无比!它调转庞大的身躯,猩红的双眼死死锁定倒在地上、气息萎靡的云昭,发出更加暴怒的咆哮,迈开大步,如同坦克般碾压过来!要将这个胆敢伤它的小虫子踩成肉泥!
“昭儿!”林静姝发出绝望的悲鸣,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来,却被云逸死死抱住。
“畜生!住手!”桑伯和其他青壮怒吼着射出箭矢,投掷石块,但在岩熊厚重的皮毛面前如同挠痒痒!
眼看云昭就要被岩熊践踏!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
云昭怀中,那枚贴身藏好的“破界符”似乎感应到了主人濒死的绝境,骤然变得滚烫!一股强烈的空间波动就要爆发!
然而,异变再生!
云昭身侧,那片被岩熊巨掌拍击、弥漫着烟尘的阴影之中,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一丝极其细微、近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一只覆盖着灰色布条、骨节分明、却仿佛蕴含着埋葬诸天力量的手掌,无声无息地从涟漪中探出!
这只手掌,轻轻按在了暴怒冲来的铁背岩熊那覆盖着岩石般皮毛的额头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能量爆发的光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如同小山般狂暴冲击的岩熊,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它那双暴虐猩红的眼眸中,所有的凶光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固的、最深沉的死寂!仿佛在那一瞬间,它的灵魂、它的生机、它所有存在的痕迹,都被那只手掌无声无息地抹去、埋葬了!
轰隆!
巨大的熊尸保持着前冲的惯性,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沙雕,轰然倒塌在云昭身前不足三尺的地方!溅起的尘土扑了云昭一脸。
烟尘缓缓散去。
云昭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只手掌探出的方向。
阴影之中,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破旧的灰色斗篷中,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略显苍白的下巴。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气息散发出来,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温度,仿佛与周围的阴影、与这片山林、与死亡本身融为了一体。只有那垂在身侧、刚刚收回的灰色布条缠绕的手掌,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他微微侧头,似乎“看”了云昭一眼。
云昭对上那兜帽下可能存在的目光的刹那,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冰冷的九幽深渊!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终极归宿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那感觉,比面对暴怒的岩熊,比面对九幽殿的魔修,甚至比感受阿公陨落的悲痛,更加纯粹,更加令人绝望!
但奇怪的是,这恐惧之中,又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宁?仿佛死亡本身,也不过是回归永恒的寂静。
那人影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亘古存在的墓碑。
“你……你是谁?”云昭强忍着灵魂的战栗和身体的剧痛,嘶哑地问道。
灰袍人影没有回答。他似乎对云昭失去了兴趣,又或者完成了某种既定的“观察”。他的身影开始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弥漫的烟尘和渐浓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只巨大的、生机全无的熊尸,以及劫后余生、却陷入更深迷茫与恐惧的村民,还有倒在地上、右臂剧痛、气海空虚、灵魂深处烙印下那冰冷一瞥的云昭。
破界符的滚烫感缓缓褪去。林静姝挣脱云逸的怀抱,哭喊着扑到云昭身边。桑伯和村民们围了上来,看着巨大的熊尸,眼中充满了后怕和难以置信。
“刚……刚才那个人……”一个村民声音发颤。
“别问了!”桑伯低喝一声,眼中充满了敬畏和警惕,“收拾一下!快进洞!此地不宜久留!”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云昭抬进山坳深处一个相对干燥宽敞的废弃洞穴。云昭躺在母亲怀里,意识开始模糊。右臂劳宫穴如同被岩浆灼烧,混沌印记所在的位置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吸力,仿佛要将他残存的灵力和生命力都吞噬进去。气海空空如也,经脉刺痛。
在彻底昏迷前,他最后的念头是:那只手……那只埋葬了狂暴岩熊的手……那个如同死亡化身的灰袍人……到底是谁?是敌……还是友?
黑暗吞噬了他的意识。在他贴身的内衣里,那枚装着“七霞涅槃丹”的温润玉盒,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糟糕到极致的状态,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却无比柔和的七彩霞光,如同黑暗中孕育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