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学期九月底的阳光，把临州市第二中学的梧桐叶晒成了半透明的金褐色。早读课结束的铃声刚落，高二（三）班的物理老师就抱着一摞试卷冲进办公室，牛皮纸袋在他手里抖得像片被风卷的叶子——昨天傍晚封存在备课桌上的月考绝密卷，现在少了整整五份，剩下的纸页边缘被撕得参差不齐，连同破损的纸袋一起，被揉成一团扔在废纸篓里。
“查！必须查清楚！”老师的声音带着火气，指节敲得办公桌“咚咚”响。桌沿沾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指尖蹭过，簌簌往下掉，混着阳光在地面投出细碎的光斑。“昨晚最后锁门的是你们班林小满吧？她是值日生，有办公室钥匙。”
江瑾天和武亦安刚从水房打水回来，路过办公室门口时，脚步不约而同地顿住了。林小满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说话总带着点怯生生的气，昨天放学时还抱着一摞作业本跟他们打招呼，马尾辫上的蓝蝴蝶结歪在耳后，说要去办公室帮老师整理试卷，“顺便把上周的错题本拿回来”。
“她不会的。”武亦安把水杯往墙上靠了靠，塑料杯底和瓷砖碰撞出轻响。他想起上周自己物理考砸了，林小满把错题本递过来时，红着脸说“这道题我也错了三次”，本子上用红笔标着密密麻麻的注解，页脚还画了只咧嘴笑的小猫。
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监控昨晚六点到八点坏了，维修师傅说是线路受潮。但门卫登记本上记着，那段时间有三个学生回了教学楼——林小满，还有（二）班的周明，（四）班的刘洋。”
时砚秋抱着一摞英语作业本从走廊那头过来，听到这话，脚步在办公室门口停了停。她的目光扫过门口的地砖，那里有串浅淡的脚印，鞋跟处沾着点草绿色的碎屑，像是从操场草坪上带过来的。“周明穿的是白色运动鞋，鞋底有‘勾形’标志，上周运动会他跑八百米崴了脚，右脚后跟磨偏了一块。”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办公室里的议论声低了下去，“但这串脚印的鞋底是网格纹，更像刘洋常穿的那双回力鞋——他上周刚在班里炫耀过，说三十五块钱买的，鞋边的价签都没撕。”
教导主任抬了抬眼镜，看向这个转来不到一个月的女生：“你对同学的鞋子倒是记得清楚。”
“上周做值日，扫到他们座位底下时看见的。”时砚秋把作业本放在办公桌上，指尖轻轻碰了碰桌沿的白色粉末，“这是彩色粉笔灰，咱们学校只有顶楼的美术教室用这种带颜色的粉笔，普通教室都是白色的。”
江瑾天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顶楼方向。美术教室的窗户开着半扇，窗帘被风吹得往外鼓，像只白色的鸟。他想起昨晚晚自习前，路过楼梯口时，看见周明和刘洋背着画板往顶楼走，两人胳膊上都沾着点颜料，周明的袖口还蹭了块蓝，“说是要赶美术作业，明天就得交”。
“我去问问林小满。”武亦安转身往教室走，刚迈出两步就被江瑾天拉住了。
“等等。”江瑾天指着废纸篓里的纸袋，破损的边缘有几道整齐的折痕，“这纸袋是被人从开口处撕开的，不是用蛮力扯的，说明知道里面装着试卷。而且你看，”他蹲下身，捡起从纸篓里掉出来的小半片纸屑，上面印着个模糊的“力”字，“是物理卷，不是别的科目的。”
办公室里的物理老师突然“啊”了一声，从抽屉里翻出张考勤表：“对了，周明上周找我补过课，说这次月考物理必须及格，不然他爸要没收他的画板。刘洋……刘洋的物理一直是班里倒数，上次还跟人说‘要是能抄一次就好了’。”
三人往顶楼走时，正撞见林小满抱着画板从美术教室出来，看见他们，脚步顿了顿，脸颊瞬间泛起红晕。“我……我来拿上周画的素描，”她把画板往怀里紧了紧，画纸边缘露出半截铅笔勾勒的静物，“刚才听同学说试卷丢了，是不是很严重？”
武亦安刚要说话，时砚秋突然指着她的袖口：“这里沾着点蓝色颜料，和美术教室第三排画架上的颜料颜色一样。而且你的画板边角磕掉了块漆，刚才路过画架时，我看见第三排那个画架的金属边，也沾着点和你画板一样的木屑。”
林小满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画板，指节泛白。“我昨晚确实来过，”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但我只是来拿画，没碰办公室的试卷……真的。”
美术教室的门没锁，阳光从天窗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长条形的光斑。第三排画架旁的地面上，散落着几截铅笔头，还有半块没吃完的薄荷糖，糖纸是绿色的，和林小满书包上挂着的糖纸一模一样。靠近窗台的地方，粉笔槽里堆着红黄蓝三色粉笔，槽沿的灰被蹭掉了一小块，露出底下的木头原色。
“这里有人蹲过。”江瑾天指着窗台下方的地板，那里的灰尘比别处薄，隐约能看出个膝盖的轮廓。窗台上放着个倒扣的玻璃杯，杯底沾着圈水渍，旁边散落着几粒粉笔头，白色的，和办公室桌沿的粉末颜色一致。
“周明的水杯就是这样的。”武亦安突然说，“上周他在班里喝水，杯子倒了，洒了一桌子，我帮他擦的时候，记得杯底有个小缺口。”
话音刚落，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周明和刘洋背着画板走了上来，看见他们，两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刘洋下意识地往周明身后躲了躲，右手悄悄往校服口袋里塞，袖口露出半截揉皱的纸。
时砚秋走过去，目光落在刘洋的口袋上：“那是物理试卷的边角吧？我刚才在办公室看到，丢失的试卷最后一页右下角，有个被订书机扎出的小三角，和你口袋里露出来的形状一样。”
刘洋的脸“唰”地白了，手一抖，那张纸飘落在地——果然是物理试卷的一角，上面还沾着点蓝色颜料，和画架上的颜料如出一辙。
“不是我要拿的！”刘洋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周明，“是他说，只要拿到试卷，就借我抄，还说他知道办公室钥匙放在林小满的铅笔盒里……”
周明的脸涨得通红，攥着画板的手指关节发白：“我只是想及格，我爸说这次再考砸，就把我的画板扔了……我昨晚跟着林小满到办公室门口，趁她整理作业本的时候，偷偷拿了钥匙，打开抽屉翻到试卷，撕了五份就跑了，刘洋刚好在楼梯口撞见，非要跟我分……”
林小满站在一旁，眼圈慢慢红了。“其实……我昨晚看见你们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哽咽，“但我没敢说，怕你们被老师批评……对不起，是我没做好值日生的本分。”
阳光越升越高，透过天窗落在散落的试卷残角上，把“力”字照得格外清晰。物理老师和教导主任赶来时，周明和刘洋低着头，手里的画板在阳光下投出长长的影子。林小满把那半块薄荷糖捡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小声说：“我不该包庇他们的，以后不会了。”
三人往楼下走时，武亦安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美术教室的窗台——那只倒扣的玻璃杯，在阳光下慢慢折射出光斑，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江瑾天的水杯在手里晃了晃，水纹荡起圈涟漪，他想起刚才周明攥着画板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比试卷更重要的东西，好像没被弄丢。
操场上传来体育课的哨声，混着远处的广播声，在秋日的空气里轻轻散开。时砚秋把散落的粉笔头捡回粉笔槽，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武亦安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九月底的阳光，好像比平时更暖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