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夏天把靖安省临州市泡在了蒸笼里。柏油路被晒得软塌塌，自行车碾过能留下两道白印，空气里飘着西瓜摊的甜腥和老冰棍纸的塑胶味。江瑾天和武亦安蹲在家属院那棵老槐树下，把最后一块冰镇西瓜塞进嘴里时，武亦安突然“嘶”了一声——瓜籽卡在牙缝里，他抄起桌上的牙签戳了半天，唾沫星子溅在江瑾天的校服裤上。

“操你妈的，这破瓜籽比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还顽固。”武亦安骂骂咧咧地起身，踢飞脚边的空啤酒瓶，玻璃碴子在阳光下闪了闪，像碎掉的星星。老式显像管电视正放着《重案六组》，屏幕里的刑警队长蹲在血泊旁，戴白手套的手指捏起半张撕碎的火车票，血把“临州”两个字洇成了黑团。

江瑾天舔掉嘴角的瓜汁，突然按下暂停。画面定在书架第三层，那里有个明显的空位，旁边摆着的《三国演义》歪歪扭扭，书脊上还沾着点褐色粉末。“看见没？”他用牙签指着屏幕，“这他妈绝对是仇杀。凶手拿走了那本书，里面肯定夹着东西，不然不会特意把旁边的书摆回去。”

“放你娘的屁。”武亦安抢过遥控器按播放，刑警队长果然从书里翻出了张借据，欠款人是死者的侄子。他得意地拍江瑾天的后脑勺：“爷早看出来了，那侄子昨天在警局做笔录时，左手一直攥着衣角，典型的紧张。你也就盯着那破书架瞎琢磨。”

窗外的蝉鸣突然炸了锅，像是在为这场争论起哄。江瑾天想起上周三放学，他俩蹲在临州老巷口看警察调解纠纷。一对夫妻吵得面红耳赤，男的骂女的藏私房钱，女的哭着说男的在外头赌。武亦安叼着根冰棒，含糊不清地说：“那男的鞋跟沾着泥浆，临州最近没下雨，肯定是去了城郊的烂泥塘，那儿有个地下赌场。”结果半小时后，老警察还真从那男的摩托车后备箱里翻出了赌债欠条。

“长大后咱俩一起当警察。”江瑾天的声音混着电视里的警笛声，有点发飘。他扯了扯武亦安的校服袖子，那上面沾着块洗不掉的油渍，是上周去网吧翻墙时蹭的。“你盯这些鸡毛蒜皮的细节，我去追人，管他妈的跑到天涯海角，肯定能把人逮回来。”

武亦安正用牙签在西瓜皮上戳洞，闻言动作顿了顿。江瑾天额头上的汗顺着下颌线淌，滴在锁骨窝里，睫毛上还挂着刚才吃瓜时溅的水珠，眼神亮得吓人。远处突然传来消防车的呼啸，估计是哪个老破小的厨房又走水了——临州的夏天总这样，一半是蝉鸣，一半是警笛。

“行啊。”武亦安把牙签扔进泡面桶，塑料桶发出“哐当”一声。“但你得先练练跑步，上次在菜市场追那个抢包的，人家都他妈骑上自行车了，你还在后面跟个傻逼似的喘。”

电视里凶手被戴上手铐时，江瑾天突然盯着武亦安的手指。他正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什么，节奏竟跟电视里的警笛合得上，一下，又一下，像在数着什么。武亦安他妈在楼道里喊吃饭，声音穿透两层楼板，带着锅铲碰撞的脆响。武亦安抓起桌上的练习册往楼下跑，在单元门口回头，对着江瑾天挥了挥手里的数学卷子，口型是“明天早点滚去学校”。

江瑾天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电视片尾的警徽慢慢暗下去，蓝红灯光在墙上褪成模糊的影子。他摸了摸自己校服上洗得发白的校徽，刚才那句像屁话一样的承诺，不知怎么就像颗西瓜籽落进了心里，带着点涩，却开始悄悄生根。窗外的蝉鸣渐渐低了下去，远处的警笛声也淡了，只有老电视待机时的“滋滋”声，在闷热的空气里轻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