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骊京城，天街尽头，朱墙黄瓦，气象森严。
卫述乘坐马车穿过重重宫门，最终在东宫外停下。
他刚一下车，便有东宫的管事太监快步迎上，姿态谦卑恭敬。
“卫大人，殿下已等候多时了。”
卫述微微颔首，整了整官袍，随着太监穿过回廊庭院，步入书房。
宋集薪一袭蟠龙常服，负手立于巨大的江山舆图前，听闻脚步声，他立刻转过身来，眼神中的急切与期待毫不掩饰。
“卫卿，你总算回来了！”
“臣，参见太子殿下。”
卫述躬身行礼，不急不缓。
“免礼，快免礼！”
宋集薪几步上前，亲自扶起卫述，拉着他到一旁坐下。
“龙泉郡一行，如何？”
他早已屏退了左右，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卫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双手奉上。
宋集薪迫不及待地接过，展开。
他看得很快，眉头却越皱越紧。
【龙泉郡地质水文勘探录】
【附：地方吏治民情简报】
卷宗里的内容，详尽，却也寻常。
无非是记录了龙泉郡的山川走向，河流分布，以及对当地官吏的一些评价，最后总结了一句“民风淳朴，吏治安靖”。
就这？
宋集薪抬起头，脸上写满了疑惑。
他派卫述去，可不是为了让他去做一个寻常的勘探官。
他要的是功劳，是能让父皇眼前一亮，能让他在朝堂上挺直腰杆的泼天大功！
这份平平无奇的报告，算什么？
“卫卿，这……就是全部了？”
宋集薪的声音里难掩一丝失望。
卫述端起侍女早已备好的茶，神态自若。
“是，这就是全部了。”
“可这……”
宋集薪将那份卷宗放在桌上，指尖敲了敲。
“这如何向父皇交代？如何能体现此行的功绩？”
卫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殿下，这份报告，原封不动地呈给陛下即可。”
他看着宋集薪不解的眼神，继续说道。
“只需在旁边，用殿下的朱笔，加注一句话。”
“什么话？”
“龙泉郡有龙兴之相，皆因殿下之洪福。”
宋集薪一怔，随即苦笑。
“一句空话，又有何用？父皇最不喜的，便是臣子这些虚无缥缈的吹捧之词。仅凭此言，功劳太小，也太虚了。”
卫述听闻，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笑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殿下，献给陛下的功劳，永远不要给答案，要给线索。”
“让陛下自己‘想明白’的功劳，才是最大的功劳。”
……
皇宫，御书房。
大骊皇帝身着龙袍，正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他年过半百，但双目依旧锐利如鹰，不怒自威。
一名老太监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份来自东宫的奏报，和另一份用火漆密封的密报，轻轻放在了御案的角落。
皇帝先是拿起了宋集薪的那份奏报。
他看得很快，表情一如宋集薪所预料的那样，平淡无波。
勘探水文，考察吏治，这些都是臣子的分内之事，做得再好，也谈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功劳。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了末尾那一行朱红小字上。
“龙泉郡有龙兴之相，乃殿下洪福所致。”
皇帝的动作一顿，将奏报放到一旁，随即拆开了另一份来自钦天监的密报。
只看了第一眼，他的呼吸便陡然重了几分。
密报内容极短。
【奏，臣等夜观天象，监察国运，于三日前，窥得我大骊国运长河，有支流汇入，其势虽微，其质却纯，国运因此稳固增长一分。臣等追本溯源，其方位，正指东南，龙泉郡一带。】
皇帝的手指，轻轻捻着密报的边缘，直到捻得发皱。
整个御书房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的脑海中，两份看似毫不相干的奏报，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了一起。
钦天监，国之耳目，绝不会妄言。
国运增长，源起龙泉。
这是事实。
而太子呈上的奏报，恰好记录了他在同一时间于龙泉郡所做的一切。
最关键的还是来自宋集薪以朱笔写就的那句话中八个字：龙兴之相、洪福所致。
言语之中的自信不加掩饰，若是平日里宋睦定会怒斥其胆大妄言......但有钦天监的天象监测报告佐证，此言却就显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太子并不知道钦天监的发现。
所以，这不是邀功。
这更像是一种……巧合？
不。
在帝王眼中，世上没有巧合。
一切的巧合，都是天意的彰显！
原来如此。
是太子亲临龙泉，他的德行与福泽感动了那片土地沉睡的灵气，引得地脉复苏，反哺了国运！
这才是真正的“龙兴之相”！
这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那笑意越来越浓，最后化为畅快的大笑。
“好！好一个‘有德有福，类朕’！”
他猛地一拍御案。
“传朕旨意！”
门外的太监与侍卫闻声，立刻躬身入内。
“将龙泉郡，设为‘龙兴之地’，郡守官升三级，当地百姓，免税三年！”
“另，着户部拨付五十万两白银，用于龙兴之地的建设！”
“再传，太子宋集薪，仁德宽厚、福泽深远，赏金万两，锦缎千匹，以彰其功！”
一道道旨意从御书房传出，迅速震动了整个朝堂。
原本暗流涌动的京城政局，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天大祥瑞，瞬间变得清晰明朗。
太子之位，固若金汤。
东宫书房内。
当皇帝的赏赐流水般地送进来时，宋集薪依旧有些恍惚。
他看着气定神闲，尽在掌握的卫述，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发自内心地躬身一拜。
“卫卿之能，鬼神莫测，孤，佩服得五体投地！”
卫述坦然受了这一拜。
他扶起宋集薪，重新为他斟满一杯茶。
“殿下，这只是开始。”
他的视线越过东宫的屋檐，望向了京城西南方向。
那里，是山崖书院的所在。
“龙泉郡的棋，我们下完了。”
卫述的声音很轻。
“现在，该等那位书院的大先生，落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