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府邸。
书房内,烛火通明。
一份没有署名的条陈,正静静地躺在宋集薪的案头。
它不知经过了多少道手,从漕运衙门一个不起眼的书吏案头,层层上报,最终因其方案太过精妙狠辣,被送到了此处。
宋集薪正为此事头疼。
漕运积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他接手后最棘手的一块硬骨头。
他拿起那份条陈。
纸上的字迹寻常,并无出奇之处。
但内容,却让他指尖微凉。
条陈不长,寥寥千字,却将漕运南北的关节、弊病、利益纠葛剖析得淋漓尽致。
更可怕的是其中提出的对策。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每一条都直指人心最贪婪、最懒惰之处,完全不像出自翰林院那些饱读诗书的文官之手。
那笔触,更像一个在官场泥潭里打滚了几十年,洞悉一切阴私龌龊的老吏。
“殿下。”
赵禾的声音从旁传来。
“此策太过阴损,且触及的利益太大,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宋集薪没有说话。
他当然明白其中的风险。
条陈上所列的利益集团,甚至有几支与他的其他兄弟暗中牵连。
贸然动手,无异于在火药桶上点火。
可这又是他打破僵局,在父皇面前展现能力的绝佳机会。
宋集薪的目光在条陈上反复游走。
许久。
他修长的手指点在了其中一条上。
“改双向稽核为单向抽查。”
这在通篇狠辣的计策中,是最不起眼,也最温和的一条。
它不直接触动任何人的钱袋子,只是改变了一项沿用百年的核查旧例。
“就从这里试试。”
宋集薪的嗓音平静温润。
“选取南阳郡为试点,将此策推行下去。”
赵禾躬身。
“是。”
他明白,殿下这是在投石问路。
用最小的代价,去试探这匿名条陈背后的水,究竟有多深。
……
五日后。
南阳郡漕运码头。
一场突如其来的抽查,让整个衙门人仰马翻。
户部派来的稽查官,完全不按旧例行事,直接封存了近半年的出入库账本,与码头实际存粮进行比对。
一道巨大的亏空,瞬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主管漕运的几名官员当场被拿下。
顺着这条线索,不过三日,便揪出了一条从地方到京城,盘踞多年的贪腐大案。
涉案官员多达十几人。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御书房内。
宋睦看着南阳郡递上来的加急奏报,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将奏报随手放到一旁,对侍立在侧的内官淡淡吩咐。
“此事,宋集薪办得不错。”
“赏。”
……
同一时刻。
宋集薪府邸。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滞。
赵禾将一份密报放在桌上,垂首而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宋集薪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窗外。
他没有去看那份密报。
因为结果,他早已知晓。
仅仅一条不起眼的计策,在短短五日之内,就撕开了漕运积弊的一道大口子。
效率之高,手段之精准,让他都感到心惊。
这道谋略更像是一柄锋锐的手术刀。
精准地找到了病灶,一刀切下,干净利落。
“查。”
宋集薪终于开口,淡淡说了一个字。
“本王要知道,这份条陈,到底出自谁手。”
赵禾领命而去。
调查的结果,再次出乎意料。
所有线索,在经过层层剥茧之后,最终都指向了一个地方。
国史馆,旧档房。
当赵禾将“卫述”这个名字报上来时,宋集薪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
他猛地抬起头。
那个在太和殿上,预言北境战事的七品小官。
那个被所有人当成疯子,被父皇扔进故纸堆里等死的礼部司务。
他缓缓靠向椅背。
朝堂上的惊天预言,老辣狠毒的漕运条陈,在宋集薪的脑海中联系到了一起。
卫述的形象,渐渐变得清晰,又无比矛盾。
能知鬼神莫测之天机。
亦有经天纬地之实才。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能力,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宋集薪呼吸略微急促。
他终于明白,自己发现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不是简单的奇人。
而是足以左右国运的旷世奇才!
他必须亲自见一面。
立刻。
马上。
当天深夜。
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国史馆旧档房的后巷。
巷子幽深,不见灯火。
赵禾亲自走下马车,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走到一扇斑驳的木门前。
他抬起手。
叩响了门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