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捡起一截断裂的PVC水管，用膝盖一顶，将其折成一个奇异的角度，随手插在泥地里。他又拖来几块破碎的玻璃幕墙碎片，以一种毫无道理可言的方式拼接在一起。他甚至从角落里翻出一台报废多年的CRT显示器，一拳砸穿屏幕，然后将几根五颜六色的废弃电线从破洞里穿了出来，像某种怪诞的电子生物的触须。

他的行为在那些群演眼里，跟捡垃圾的精神病人没什么两样。

“这哥们干啥呢？”

“行为艺术？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李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几乎要忍不住上前去质问陈宇是不是疯了。

然而，当陈宇停下脚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时，李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原本杂乱无章的废料堆，此刻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和谐的美感。那些断裂的水管，仿佛是从地底生长出的冰冷机械藤蔓；拼接的玻璃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迷幻陆离的光斑，构成了一面充满未来感的背景墙；而被砸穿的显示器和电线，则成了整个场景的点睛之笔，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赛博朋克气息。

这里不再是垃圾场，而是一个压抑、冰冷、科技与腐朽共存的未来城市一角。

“卧槽……”李默身旁，负责摄像的临时工嘴巴张成了“O”型。

陈宇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只是对李默平静地说：“李导，这就是女主角打工的外卖站点。压抑、扭曲、没有人情味，但又被科技的冷光包裹。可以拍了。”

李默看着眼前的场景，又看了看陈宇，眼神里的灰败被一点点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创作欲”的火焰。

疯子。

他绝对是个疯子。但也是个天才。

就在剧组紧锣密鼓地准备第一场戏时，两个穿着不合时宜的黑西装的男人，悄无声息地混进了群演之中。

“喂，哥们儿。”其中一个男人拍了拍一个正在抽烟的流浪汉的肩膀，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红色的钞票，少说也有三四千，“想不想赚点外快？”

流浪汉眼睛都直了。

“很简单，”西装男压低声音，笑容里透着恶意，“待会儿开拍的时候，你‘不小心’撞到那边的摄像机，或者‘不小心’把那堆玻璃给弄碎了。这点钱，就是你的了。”

同样的场景，在废墟的各个角落上演。天环集团的脏活，向来简单粗暴，且有效。用一点小钱，去收买一群本就朝不保夕的人的“职业道德”，再容易不过了。

不少群演的眼神开始闪烁，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陈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当李默喊出“第一场，第一镜，准备！”的时候，陈宇却走到了所有群演面前。

“在开拍前，我想让大家感受一下，我们今天要拍的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他没有分发剧本，也没有讲解剧情。他只是让所有人，包括李默和林夕，都暂时放下手里的工作，找个地方坐下，闭上眼睛。

“他在搞什么名堂？”西装男皱起了眉。

陈宇缓缓闭上双眼，【城市共鸣】技能悄然发动。

这一次，他没有唱歌，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将《微笑算法》剧本里，女主角的情绪，那些被平台算法压榨、被迫对每一个顾客露出标准化微笑、内心却充满疲惫与绝望的感受，精准的，单向的，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股无形的、压抑的情绪洪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废墟。

那些原本还在盘算着怎么搞破坏的群演，脸上的贪婪和算计瞬间凝固了。

他们仿佛变成了那个名叫“林夕”的外卖员。

他们感受到了顶着烈日奔跑在没有电梯的老旧小区的喘息；感受到了因为一个差评而被扣掉一天工资的愤怒与无力；感受到了深夜里独自一人坐在路边，看着冰冷的手机屏幕上“今日微笑指数未达标”的提示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最可怕的是，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悲伤的痛苦——因为算法规定，你必须微笑，无论何时何地。

一个负责搞破坏的失业工人，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他想起了自己被工厂辞退的那天，人事经理脸上挂着的正是那种职业化的、毫无温度的微笑。

那个收了钱的流浪汉，也想起了不久前，他在天桥下被驱赶时，工作人员脸上那“和善”的笑容。

感同身受。

不，是亲身经历。

这股情绪传递只持续了短短一分钟，当陈宇睁开眼睛时，废墟里一片寂静。很多人都在悄悄抹着眼泪，看向林夕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与理解。

“好了，感受完毕。”陈宇说，“开拍吧。”

李默从那股压抑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看了一眼监视器，又看了一眼陈宇，心头巨震。他终于明白，陈宇要的不是表演，是真实。

当那两个西装男再次找到之前收了钱的流浪汉时，后者直接将那沓钱摔回他脸上。

“滚！”流浪汉的眼睛通红，“这他妈不是拍戏，这是老子的生活！”

西装男懵了。他想不通，为什么短短几分钟，这群乌合之众像是被洗脑了一样。

而拍摄现场，当林夕换上那身廉价的外卖员服装，站在陈宇用垃圾搭建的“外卖站点”前时，她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

李默一声令下，摄像机开机。

镜头里，林夕麻木地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出提示：“请对准摄像头，露出您最美丽的微笑，开启元气满满的一天哦！”

她对着镜头，努力地牵动着嘴角。

那是一个极其标准的微笑，嘴角上扬的角度，露出牙齿的数量，都仿佛经过精密计算。

然而，她的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荒漠。

僵硬的微笑挂在脸上，一滴眼泪，却毫无征兆地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滑落，划过那完美的笑弧，滴落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咔！”

李默死死地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拿着对讲机的手都在颤抖。

震撼。

无与伦比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