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送个文件而已。
我终于从收发室、打印室、茶水间这类“安全区”毕业,接到个稍微带点“技术含量”的外勤任务,跑现场送文件。
对象还是那个据说技术大拿但总板着脸的赵工。
陈主任把文件袋递给我时,语气严肃得像在交接机密情报。
“孙琳,这份纪要很重要,直接关系到赵工他们项目的节点进度。”
“送去三号车间,务必亲手交给赵工本人,签收单带回来。”
“记住了,车间重地,规矩多,别乱跑乱看,送了东西就回来。”
“明白,陈主任!”我应得有点儿小雀跃。
总算能踏进传说中闪烁着神秘光芒的“核心地带”了,哪怕只是门口。
我照着指示牌往厂区深处走。越靠近三号楼,越能感觉到那种很“硬核”的味道。
厂区很大,七拐八绕总算看到了那个标着硕大“3”字的灰色厂房大门。
旁边有个小传达室,学着老员工的样子,准备展现一下我作为北峰航空一员的专业素养。
里面通道挺干净,但墙边堆着些我看不懂的金属零件和箱子。
我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眼睛快速扫过墙上的指示牌,寻找“项目组办公室”或者“赵志远工程师”的字样。
刚往里走了大概十几米,还没找到具体的门牌,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在我侧前方响起:
“站住!”
我吓得差点把文件掉地上。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像一堵墙似的挡在通道边一个敞开的门口。
他正紧紧盯着我。他胸前挂着的牌子上印着“钱耀东”和“安全监察”的字样。
“你!哪个部门的?干什么的?”钱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扫过我手里的文件袋。
“我…我是技术支援中心的孙琳,来给赵工送文件。”我赶紧举起手里的文件袋,试图证明自己的来意。
“是项目进度协调会的纪要,陈主任让我务必亲手交给赵工。”
“技术支援中心的?”钱工指了指我脚下的一条不太起眼的黄色警示线,“看到这条线没有?”
我低头,确实有一条黄色的线横亘在通道上。
“这条线以内,是二级防尘控制区。你这身打扮,这鞋,还有你这头发。”他看了一眼我扎在脑后的马尾。
“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谁让你就这么往里闯的?”
“我…我不知道……”我被他的气势压得有点蒙。
“我就送个文件,马上就走……”
“不知道?规章制度没学?安全手册白看了?”
“门口那么大牌子写着‘进入车间区域请按规定穿戴防护用具’,没看到吗?”
他的质问我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徒劳地解释。
“对不起钱工,我…我真是第一次来车间,陈主任只说了送到,没提要穿防护服……”
“陈主任没提?这是车间!这里面是什么?是精密仪器!”
“是正在组装调试的关键部件!你身上带的灰尘、纤维,你鞋底的脏东西,落进去就是污染!”
“轻则影响试验精度,重则导致设备故障!”
他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般敲在我心上。
我之前只模糊知道车间重要,有保密要求,但从未想过日常的灰尘、穿着,竟然能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皮鞋。
“对不起,钱工!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么严重。”我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文件很急,赵工等着要……”
“怎么办?”钱工指了指我来时的方向。
“回去!去更衣室按规定流程换上全套二级防尘服、戴好头套、口罩、防护眼镜,换上专用防静电鞋!”
“然后,把你的头发一丝不漏地塞进头套里!”
他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可是更衣室在哪里?”毕竟我是头一次进入车间区域。
“传达室旁边就有指示牌,上面写得清清楚楚。”钱工像是在驱赶一只误入禁区的鸟儿。
在钱工严厉目光的注视下,我狼狈地退出了那条黄线区域。
来时那点小小的雀跃和好奇,早已被现实和严厉的呵斥碾得粉碎。
空气里那股“硬核”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回到传达室外,我看到了钱工说的那个指示牌。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进入不同等级区域所需的防护要求、更衣流程示意图。
二级防护区的要求列了七八条,我看着那些条目,更衣室就在旁边。
更衣室里墙上贴着更衣流程图,还有一排排带锁的储物柜。
流程图上画着:先脱外衣外鞋,放指定柜子;洗手,吹干;穿连体防尘服,拉链拉到顶。
戴头套,确保所有头发包裹;戴专用口罩;戴防护眼镜;最后换防静电鞋。
看着那套挂在架子上的有点笨重的连体服,还有那个能把整个脑袋包得跟个大白馒头似的头套,我叹了口气。
这可比穿正装麻烦一百倍。
手忙脚乱地开始操作。脱掉自己的外套和半跟鞋,塞进指定的储物柜。洗手,烘干。然后拿起那套防尘服。
穿起来颇费了一番功夫,拉链拉到下巴底下,感觉整个人都被裹住了。
接着是头套,使劲把头发全部塞进去,勒紧脖子处的松紧带,确保没有一丝头发露出来,再戴上口罩和防护眼镜。
最后换上那双看起来像大号拖鞋的防静电鞋。
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只露出一双眼睛跟个太空人似的自己,我有点哭笑不得。
这形象,跟我想象中英姿飒爽地穿梭在高科技厂房里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穿戴好全套装备,我感觉自己走路都变得笨拙起来。
再次深吸一口气,推开更衣室的门,走向三号车间大门。
再次踏入那个通道。这次,我严格遵守流程,在黄线外停住脚步,喊道:“钱工!我穿戴好了!”
钱工还在哪儿,他转过身,目光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他走近几步,仔细检查我的头套边缘,拉链,口罩贴合度,眼镜,最后目光落在我的防静电鞋上。
检查持续了十几秒,通道里只有远处机器的声音和我自己有点粗重的呼吸声,这身行头真挺憋屈的。
终于,钱工紧绷的脸上线条似乎松动了一丝丝,轻微地点了下头。
“嗯。”然后侧身让开了路,不再看我。
“项目组办公室往里走,第三个门左拐。送了东西赶紧出来!别东张西望!”
“是!谢谢钱工!”我赶紧迈步跨过那条黄线。
这一次,脚步异常沉重,是因为心里那份沉甸甸的、对“规矩”二字前所未有的深刻认知。
这份认知提醒着我这里的一切都容不得半点马虎。
我快步朝钱工指的方向走去,只想尽快完成这趟的“送件”任务。
这身笨拙的行头下,那份最初的新奇感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和一丝隐隐的委屈。
原来跑个现场,门槛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