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莽山的夜,比想象中更冷。
沈砚之踩着没过脚踝的腐叶,艰难地往主峰攀爬。月光透过层叠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碎影,像极了他此刻忐忑不安的心绪。灵汐说的三日,转瞬即至。这三天里,他胸口的异动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陌生的力量在血管里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镇定。这三天,他没再回那座破庙,而是在山坳里找了个隐蔽的山洞。白天靠着野果充饥,夜晚便睁着眼睛,任由那些纷乱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玉佩时决绝的眼神,母亲被烈火吞噬前的哭喊,还有灵汐那双深不见底的紫色眼眸。
“还有多久……”他低声问自己,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突兀。
手腕上的伤是昨天被毒蛇咬的,虽然及时用了草药,可肿胀感依旧蔓延,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神经。但他不敢停。灵汐说过,月圆之时必须抵达望月台,他不知道错过这个时间,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不知又爬了多久,眼前的树木渐渐稀疏,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一道银白色的光带横亘在前方,那是主峰的轮廓。沈砚之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攀登,终于在月亮升至中天时,踏上了望月台。
望月台是一块巨大的青石平台,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四周云雾缭绕,仿佛悬在半空。月光倾泻而下,将整个平台照得如同白昼。而在平台中央,灵汐早已等候在那里。
她换了一身玄色的长袍,衣摆上绣着繁复的暗纹,在月光下流转着微光。长发依旧松松挽着,只是那双紫色的眼睛,此刻比月色更冷。她面前的青石上,刻着一个巨大的阵法,线条里流淌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
“你来了。”灵汐的声音没有起伏,目光落在他肿胀的手腕上,“被‘墨鳞’咬了?看来这苍莽山,不希望你活着上来。”
沈砚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的皮肤已经泛出青黑色:“它……很厉害?”
“墨鳞蛇,以怨气为食,只在有大凶之事发生的地方出没。”灵汐指了指阵法中央,“站进去。”
沈砚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拖着受伤的腿,走进了阵法。脚刚一踏入,地面的符文便猛地亮起,一股暖流从脚底升起,瞬间涌遍全身,手腕的疼痛竟缓解了不少。
“这是‘镇魂阵’,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残魂。”灵汐走到阵法边缘,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匕首通体乌黑,刀刃却泛着寒光,“剥离残魂的过程会很痛,你若撑不住,随时可以叫停。”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空。圆月像一面巨大的银盘,悬在头顶,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几分倔强:“开始吧。我不怕痛。”
灵汐没有再多说,匕首在她指尖转了个圈,猛地划破自己的掌心。鲜血滴落在阵法的线条里,原本金色的光芒瞬间变成了血红色,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异的腥甜。
“玄渊残魂,听我号令——”灵汐的声音忽然变得高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吾之血为引,以镇魂阵为界,速离此躯!”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沈砚之的身体猛地一震,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疯狂地冲撞,想要冲破皮肤的束缚。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耳边响起无数嘈杂的嘶吼,像是有上百个声音在同时尖叫。
“啊——!”沈砚之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头发。
“凝神!”灵汐的声音穿透嘶吼,传入他的耳中,“别被它影响!守住你的意识!”
沈砚之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盯着灵汐的眼睛。那双紫色的眸子里,此刻也泛起了红光,额头上浮现出一个与阵法符文相似的印记。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掌心的血不断滴落,将阵法的线条染得越发鲜红。
体内的冲撞越来越猛烈,沈砚之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剥离,身体仿佛要被撕裂成两半。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了族人在火中挣扎的身影,那些画面像碎片一样在脑海里翻腾,支撑着他不让自己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胸口的剧痛忽然消失了。一股黑色的雾气从他体内被强行抽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黑影,发出愤怒的咆哮。
“收!”灵汐低喝一声,掌心的血再次涌出,形成一道血网,将黑影死死困住。黑影在血网中疯狂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挣脱,最终在月光下渐渐消散,化作点点荧光,融入云雾之中。
阵法的光芒缓缓褪去,地面的符文恢复了平静。沈砚之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摸了摸胸口,那里的伤口不再疼痛,体内那股躁动的力量也消失了,整个人轻松得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灵汐走到他面前,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她看着沈砚之,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残魂已除,你自由了。”
沈砚之抬头看向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灭我沈家的人,到底是谁?”
灵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移开了视线:“你不需要知道。忘了过去,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对你更好。”
“我做不到!”沈砚之猛地站起身,虽然身体还在发晃,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们杀了我全家,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灵汐沉默了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令牌是黑色的,上面刻着一个“玄”字,边缘镶嵌着银色的花纹:“若你执意要查,拿着这个去‘玄都’。那里是天下修士汇聚之地,或许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但记住,玄都不比苍莽山,人心叵测,步步杀机。你没有了残魂之力,只是个普通人,去了,可能会死。”
沈砚之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上面的纹路硌得手心发疼。他紧紧攥着令牌,像是攥住了最后的希望:“就算是死,我也要去。”
灵汐看着他,没有再劝阻,只是淡淡道:“玄都在苍莽山以北三千里,穿过‘迷雾森林’便能抵达。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转身走向望月台边缘,身影渐渐融入云雾之中,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在风中回荡:“若你能在玄都活下来,或许,我们还会再见。”
沈砚之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令牌。月光依旧明亮,云雾在脚下流转,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里依旧温热。手腕的伤口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灭门之仇,他不会忘;父亲的死因,他必须查清楚。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将令牌塞进怀里,转身朝着下山的路走去。月光照亮了他的脚印,在寂静的山林里,一步一步,坚定而执着。
玄都。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反复回响,像一颗种子,在今夜的月色里,悄然生根发芽。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从踏上望月台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云雾渐渐散去,露出远处连绵的山脉。沈砚之的身影,在月光下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山路的尽头。而望月台上的青石,依旧沉默地矗立着,仿佛见证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无数个这样的故事。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