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淬了冰的针，扎在青灰色的瓦檐上，溅起细碎的水雾。

沈砚之蜷缩在破庙角落，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麦饼，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刚满十六，却已在这人迹罕至的苍莽山讨了三年生活——自那场灭门惨案后，他就成了无家可归的野狗，靠着猎户丢弃的残羹和偶尔下山换的药草续命。

破庙的梁上悬着半截蛛网，蛛丝被风扯得摇摇欲坠，像极了他此刻的命。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从喉咙深处炸开，沈砚之捂住胸口，指缝间渗出血丝。那是三个月前被山匪砍中的旧伤，本该早就愈合，却不知为何总在阴雨天溃脓，连镇上最有名的老郎中都只摇头，说他是“魂魄受了惊，药石难医”。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属于少年的手，却布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厚茧和疤痕，虎口处甚至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旧伤——那是他在火场里，死死攥住父亲断剑时留下的。

“爹……娘……”他喃喃自语，声音被雨声吞没。三年了，他夜夜梦见那夜的火光，红得像泼在地上的血，映着族人被钉在门板上的脸。他们说沈家藏了“玄渊秘宝”，可他翻遍了焦黑的废墟，只找到一块刻着古怪纹路的玉佩，此刻正贴着他的胸口，被体温焐得温热。

忽然，破庙外传来窸窣的响动。

沈砚之猛地绷紧了脊背，将麦饼塞进怀里，抄起身边一根磨尖的木棍。苍莽山不仅有山匪，还有更可怕的东西——那些在月圆之夜会发出婴儿啼哭的“影兽”，以及传说中以活人精气为食的“噬魂藤”。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不像是野兽，倒像是……穿了绣鞋的女子。

雨幕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裙，裙摆沾了些泥点，却依旧难掩料子的华贵。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几缕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衬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那是一种极深的紫，像淬了星子的夜空。

沈砚之握紧了木棍，喉结滚动：“你是谁？”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落在他胸口。那里，玉佩的轮廓透过单薄的粗布衣衫隐约可见。她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像冰面裂开的细纹：“原来，在这里。”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跳。这三年来，从没人注意过这块毫不起眼的玉佩。

“你在找它？”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女子缓缓走近，裙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的步伐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沈砚之几乎喘不过气。

“它不属于你。”女子的声音很柔，却像一把冰锥刺进耳朵，“沈家灭门，便是因它而起。你以为你逃得掉？”

沈砚之猛地抬头，眼里迸出火光：“是你！是你们杀了我爹娘？”

他挥起木棍冲了过去，却在距女子三步远的地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重重摔在地上。麦饼滚了出去，沾了泥水，像他此刻的尊严。

女子弯腰，拾起那块从他怀里滑落的玉佩。玉佩在她指尖泛起淡淡的青光，那些古怪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顺着她的指尖爬上手腕，化作一道转瞬即逝的印记。

“玄渊秘宝，实为‘残魂寄骨’之钥。”她看着沈砚之，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你父亲将玄渊残魂封入你体内，又以玉佩为锁，本想护你周全。可他忘了，残魂之力，非少年之躯能承。你胸口的伤，不是山匪所致，是残魂要破体而出了。”

沈砚之怔住了。难怪老郎中束手无策，难怪每到月圆之夜，他总会梦见一个浑身是血的黑影对他嘶吼——那不是噩梦，是真的。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发颤，却强迫自己直视那双紫色的眼睛。

“我叫灵汐。”女子将玉佩重新塞回他手里，指尖的冰凉透过玉佩传来，“玄渊残魂若破体，你会被吞噬，化作只知杀戮的怪物。三日之后，月圆之时，来苍莽山主峰的望月台。要么，我帮你剥离残魂，你活成一个普通人；要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死。”

说完，她转身走进雨幕，月白色的裙摆很快被浓雨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砚之瘫坐在地上，手心的玉佩烫得惊人。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冲撞。

雨还在下，破庙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沈砚之捡起那块沾了泥的麦饼，慢慢塞进嘴里。粗糙的面饼剌得喉咙生疼，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普通人？他自嘲地笑了。灭门之仇未报，族人的尸骨还埋在焦土之下，他怎么可能甘心做个普通人？

可那女子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心里。若真化作怪物，又何谈复仇？

他握紧玉佩，站起身。雨幕中的苍莽山主峰隐在云雾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三日之后。

沈砚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将木棍扛在肩上，一步步走出破庙。脚下的路泥泞湿滑，可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无论灵汐是谁，无论望月台有什么在等着他，他都必须去。

因为他是沈砚之，是沈家最后的血脉。

雨丝落在玉佩上，折射出细碎的光。那光里，仿佛映着三年前的火光，映着族人的脸，映着一个少年在绝境中死死攥住的、仅存的希望。

苍莽山的风，带着山巅的寒意，吹向少年单薄的背影。

望月台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