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栀第三次按响物理楼608室的门铃时，手里多了一盒新买的钴蓝颜料。昨晚的灼伤还在隐隐作痛，她下意识用拇指摩挲着食指上的创可贴。

门自动滑开，实验室里空无一人。六台显示器依然亮着，中央工作台上多了台陌生的仪器，形状像个小型MRI设备。林晚栀放下画具箱，好奇地凑近观察。

"别碰那个。"

程星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她差点打翻颜料盒。他今天没穿白大褂，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愈发冷白，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液体。

"咖啡？"林晚栀惊讶地接过其中一杯。

"红茶。"程星野纠正道，"咖啡因会影响视觉皮层的血氧水平。"他放下自己的杯子，从抽屉里取出一叠表格，"先签知情同意书。"

林晚栀扫了一眼文件标题：《fMRI视觉功能研究参与者协议》。密密麻麻的条款中，"可能诱发短暂性记忆闪回"几个字被加粗标红。

"这是什么实验？"

程星野调整着仪器参数，头也不抬："验证一个假设。"他指向角落里的更衣室，"换实验服，所有金属物品留在外面。"

更衣室的镜子里，林晚栀看见自己苍白的脸色。她深吸一口气，将耳钉和发卡一一取下。这些小小的金属物件在托盘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当她穿着过大的实验服出来时，程星野已经准备好了电极帽。那些细密的导线让她联想到科幻电影里的脑部实验。

"躺下。"他指着扫描仪的平台，"保持头部固定。"

林晚栀僵硬地躺上去，金属台面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实验服渗入脊背。程星野俯身为她调整头枕，一缕额发垂下来，扫过她的脸颊。他身上有股冷冽的气息，像是雪松混合着某种化学试剂的味道。

"会有些噪音。"他说着，将一个紧急停止按钮塞进她手里，"如果感到不适，立即按下。"

机器启动的轰鸣声充斥着耳膜。林晚栀闭上眼睛，感觉头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固定住。黑暗中，程星野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

"现在，我会展示不同波长的光。你只需要告诉我看到了什么颜色。"

第一道光束是温暖的橙红色。林晚栀轻声回答："橙色...不，更像是夕阳的颜色。"

"精确描述。"程星野的声音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冷静，"不要用比喻。"

光束不断变换，林晚栀努力分辨着那些在她眼中界限模糊的色彩。当波长进入蓝紫区域时，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现在是什么颜色？"程星野问。

林晚栀的视线开始扭曲。那团光在她眼中分裂成无数细小的棱镜，折射出她从未见过的光谱。"我...我不确定..."她的声音开始发抖，"蓝色？紫色？它们好像在流动..."

耳机里传来键盘敲击声。"继续观察。"

光斑突然扩大，占据了整个视野。林晚栀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一些碎片般的画面强行闯入脑海——刺眼的车灯、玻璃碎裂的声音、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声...

"停下！"她猛地按下按钮，剧烈喘息着，"我看到了...看到了车祸..."

机器停止运转，实验室陷入寂静。林晚栀睁开眼，发现程星野正俯身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六岁时的车祸？"他轻声问，"是不是有辆蓝色卡车？"

林晚栀浑身僵硬："你怎么知道？"

程星野没有回答，只是递来一杯温水。他的手指在杯壁上留下细微的颤动，这是林晚栀第一次看到他失去冷静的样子。

"视觉皮层异常发育通常与童年创伤有关。"他背过身整理数据，声音恢复了平稳，"那场车祸损伤了你的视锥细胞，但也造就了特殊的光谱感知能力。"

林晚栀握紧水杯，温热液体洒在手背上。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那场夺去母亲生命的车祸细节，尤其是那辆蓝色卡车的记忆。

"为什么是蓝色卡车？"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程星野的动作顿了一下。显示器蓝光映在他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条。"因为蓝色波长在事故现场形成特殊反射，会优先刺激受损的视神经。"

这个解释太过专业，几乎像在背诵教科书。林晚栀盯着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钢笔——那支笔的笔帽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星座图案，与她画中星云的排列惊人地相似。

"今天的实验到此为止。"程星野突然说，"明天不用来了。"

"什么？但协议上说要连续一周..."

"数据已经足够。"他打断她，递来一个信封，"这是参与费。"

林晚栀没有接。某种直觉告诉她，程星野隐瞒了重要的事情。"那台仪器，"她指向角落里的设备，"不是普通的功能磁共振成像仪，对吗？"

实验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程星野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异常疲惫。

"是改良过的量子共振扫描仪。"他终于承认，"可以捕捉视觉信号在大脑中的量子态过程。"

"为什么要研究这个？"

程星野沉默了很久。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因为我母亲的理论...她认为某些人的眼睛能看见量子世界的颜色。"

林晚栀倒吸一口冷气。程星野转身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本旧相册，翻到其中一页。照片上是位站在天文望远镜旁的女性科学家，背景赫然是M78星云。

"程教授？"林晚栀认出了这位著名天体物理学家，"她是你..."

"母亲。"程星野轻抚照片，"十年前那场学术会议后，她乘坐的出租车被一辆蓝色卡车追尾。"

林晚栀的血液瞬间结冰。同样的日期，同样的蓝色卡车——这不是巧合。

"你的画，"程星野指向她画具箱里的《星云系列》，"构图角度和她最后一张观测照片完全一致。我以为..."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我以为你见过她。"

窗外，暮色四合。林晚栀恍惚记起车祸当天的片段——一个女人将她推出车外，自己却被变形的车门困住。那个女人手腕上，戴着一块刻有星座图案的手表。

"等等..."她颤抖着指向程星野的钢笔，"那个图案..."

程星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骤变。"天琴座，"他轻声说，"我母亲的幸运星座。"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了。林晚栀感到一阵眩晕，那些记忆碎片正在重组——车祸现场散落的星云照片，女人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她说...『记住这些颜色』。"

程星野的钢笔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弯腰去捡，这个动作掩饰了他泛红的眼眶。"她研究了一辈子量子光学，"他的声音沙哑，"临死前看到的，却是你的眼睛能感知的世界。"

实验室陷入长久的沉默。林晚栀不知何时流下了眼泪，咸涩的液体滑过嘴角，滴在那本摊开的相册上。程星野递来手帕的动作有些笨拙，像是很少做这种事。

"明天，"他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平静，"带你的画具来。我想看看...她让你记住的颜色。"

林晚栀点点头，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当她收拾画具准备离开时，程星野突然叫住她：

"林晚栀。"他站在量子共振扫描仪旁，光影分割着他的轮廓，"我们可能...都欠对方一个道歉。"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命运的齿轮。走廊的灯光将林晚栀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回头望去，608室的门缝里漏出一线蓝光，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