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将拍卖厅切割成无数个晃眼的碎片,空气里昂贵的香水、雪茄和皮革气息混杂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叶知微挺直脊背坐在顾衍舟身边,天鹅绒座椅的冰冷透过薄薄的礼服面料渗进骨头缝里。她像一尊被强行安放在这流光溢彩橱窗里的冰冷人偶,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尖锐的刺痛,压下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痉挛。
对面绿化带阴影里那道一闪而逝的刺目反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她脑海,吐着信子。是谁?林薇?还是顾家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每一个猜测都让她指尖发凉。这觥筹交错的名利场,在她眼中,每一张精致的笑脸背后都仿佛藏着窥伺的镜头。
“……下一件拍品,十九世纪法国皇室珍珠项链,起拍价,三百万!”拍卖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煽动性的激昂。
“嗤。”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裹着甜腻的香水味,从右前方飘来。穿粉色亮片短裙的年轻女孩,正侧着头和同伴耳语,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毫不掩饰地扎在叶知微身上。“看见没?顾总边上那个,就是那个哑巴花瓶,听说连句完整的好听话都说不出来呢。”
“可不是嘛,”旁边的蓝裙女孩掩着嘴,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清,“也不知道顾总图什么,娶个摆设回家?看着都嫌碍眼。你说,她是不是连拍卖牌都不会举啊?要不要我教教她?”刻薄的尾音上扬,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几道看戏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带着探究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叶知微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一股冰冷的火焰从脚底直冲头顶,烧得她眼前发花。喉管剧烈收缩,像被无数荆棘狠狠勒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她想说“闭嘴”,想质问“关你什么事”,想用最锋利的语言撕碎那张涂脂抹粉的脸!可那些尖锐的词句冲到喉咙口,却被无形的铁闸死死卡住,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闷痛和一股翻涌而上的血腥气。
“哎呀!”粉裙女孩突然“惊呼”一声,手一歪,半杯猩红的液体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不偏不倚,尽数泼在叶知微月白色的礼服裙摆上!黏腻冰冷的触感瞬间渗透布料,紧贴着小腿皮肤,晕开一大片深红刺眼的污迹,如同一个恶意的烙印。
“真是不好意思,”粉裙女孩毫无诚意地道歉,嘴角却勾起得意的弧度,声音娇嗲,“手滑了呢。顾太太,您这裙子……啧啧,怕是不能要了吧?真可惜。”她晃了晃空酒杯,眼神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和低低的嗤笑。那些目光,从看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所有的声音——拍卖师的叫价、宾客的私语、悠扬的背景音乐——在叶知微耳中都瞬间远去,变成一片模糊的嗡鸣。眼前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猩红,和粉裙女孩那张写满恶毒得意的脸。胸腔里那股被强行压抑的火焰轰然炸开,灼烧着理智的弦。
“啪!”
一声清脆的裂响!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叶知微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动作的。她只觉得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冲破了一切枷锁,右手已经本能地抄起了顾衍舟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冰镇过的香槟。冰冷的杯壁刺得她指尖发麻,但那寒意却奇异地压下了喉咙里的灼痛。
手臂挥出,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浅金色的酒液混合着细碎的泡沫,如同愤怒的冰雹,狠狠泼在粉裙女孩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
香槟顺着女孩精心打理的卷发狼狈地往下淌,冲花了眼线,弄脏了亮片,让她瞬间从一个傲慢的名媛变成了一只落汤的粉毛鸡。她彻底懵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维持着那个僵硬又滑稽的表情,似乎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死寂。
整个拍卖厅落针可闻。所有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齐刷刷聚焦在叶知微身上。
叶知微站在那里,微微喘息着。月白裙摆上的红酒污渍还在向下蔓延,小腿冰凉一片。可她握着空香槟杯的手指却稳得可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那杯冰酒泼出去的瞬间,喉咙里那股可怕的痉挛竟奇迹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畅快,却又在下一秒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她抬起下巴,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向那个狼狈不堪的粉裙女孩。红唇轻启,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清晰、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吵死了。”
“像只发情的麻雀。”
“闭嘴。行吗?”
“……”
粉裙女孩脸上的香槟还在往下滴落,她终于从极致的震惊和屈辱中回过神,五官瞬间扭曲,嘴唇哆嗦着,指着叶知微,发出一个不成调的尖利气音:“你……你……”
巨大的羞愤和众目睽睽之下的狼狈让她浑身发抖,精心装扮的形象彻底崩塌。她似乎想尖叫,想扑上去撕扯,但在叶知微那双冰冷得毫无人类温度的眼睛注视下,所有动作都僵住了,只剩下剧烈的、带着哭腔的喘息。
叶知微没再看她一眼,仿佛随手丢开一件垃圾,将空了的香槟杯轻轻放回顾衍舟面前的桌面。杯底接触台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微微侧过脸,目光第一次,落在了身边的顾衍舟身上。
他全程保持着那个姿态,背脊挺直,如同雕塑。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惊愕,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手术刀,冰冷地剖析着她刚才的“失控”和“粗野”。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座椅扶手上,指骨分明,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木质纹理,这是他陷入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那眼神,比周围所有人的鄙夷和震惊加起来,更让叶知微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她在里面读到了清晰的判断:失控,刻薄,麻烦。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过后,是更深的麻木。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前方,挺直的脊背僵硬得像一块钢板。小腿上红酒的冰冷黏腻感越来越清晰,如同一条滑腻的蛇缠绕上来。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铁锈味又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快步走到粉裙女孩身边,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是林薇。
她穿着得体的香槟色长裙,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担忧表情。她看也没看叶知微,仿佛她只是空气。只是轻柔地掏出一方素净的真丝手帕,仔细地、温柔地替那个还在发抖哭泣的粉裙女孩擦拭脸上狼狈的酒渍和花掉的妆容。
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低垂的眼睫掩盖了所有的情绪,只有那微启的红唇,凑近粉裙女孩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轻柔得如同情人呢喃的音量,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别哭了,多不值当。”
“等着看吧……”
“顾先生最厌烦的……”
“就是这种当众撒泼的泼妇了。”
她的话语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冰冷的、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向叶知微的方向。擦着女孩脸颊的手帕动作微微一顿,林薇抬起眼,目光越过哭泣的女孩肩膀,若有似无地投向顾衍舟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