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的秋汛来得突然,河水漫过青石堤时,陈望正在整理书院的旧物。防潮的木箱里藏着捆泛黄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大多模糊,却都盖着相同的邮戳——"柳河-盐场"。最上面那封是王大海写给陈九河的,纸页边缘已经发脆,墨迹却依旧清晰,开头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桃符。
"这是盐场和柳河通邮的第一封信。"玉桃抱着个陶罐走进来,里面装着从盐场学堂征集的新信件,陶口用罗布麻绳系着,绳结是丙字旗的军结,"王盐生说,现在的孩子都用钢笔了,可还是想学祖辈们,在信尾画桃花。"
陈望展开王大海的信,里面夹着片干枯的罗布麻叶,叶脉像老人手上的青筋。"......盐场的学堂今日开课,孩子们用盐粒练字,写的第一个字都是'家'。有个娃问,家是不是就是有桃树的地方?我说是的,柳河的桃树开花时,盐场的罗布麻也在长,这就是家......"读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太爷爷说过,当年收到这封信时,正坐在桃树下编书箱,罗布麻叶落在书页上,像给"家"字盖了个章。
角落里有封没有署名的信,信纸是用盐场的草纸做的,边缘还沾着盐粒。陈望对着光看,才发现背面用朱砂画着个小小的"丙"字,是苏砚的笔迹。"......今日在碑前种了株野菊,看见有孩子在桃树下读书,突然想起丙字旗的军歌。他们说我疯了,可我知道,那些弟兄都在桃树里呢。等野菊开花时,麻烦替我浇勺柳河的水......"
玉桃突然指着信尾的日期,正是苏砚下葬那天。她往炉膛里添了块桃木炭,火光把信纸上的泪痕映得发亮:"太奶奶说,当年收到这封信时,她悄悄往苏先生的坟头浇了勺桃汁,说这是柳河的水,带着甜味的。"
整理到箱底时,陈望发现个桐木盒,里面装着孩子们的涂鸦。最上面那张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站在桃树下,一个站在盐卤池边,天空上飘着朵既像桃花又像罗布麻的花。画的背面写着行小字:"阿苗画给盼儿,盐场的花和柳河的花,会在天上见面吗?"
"这是阿苗奶奶留给盼儿奶奶的。"玉桃轻轻摸着画纸,上面的朱砂已经褪色,却依旧能看出笔触的稚嫩,"后来盼儿奶奶把这画带到了盐场,现在挂在盐场学堂的教室里,旁边贴着阿苗奶奶后来画的回信——两只燕子,一只往南飞,一只往北飞,嘴里都叼着花。"
雨停时,王念祖拄着木杖来送新信。老人的布包里装着盐场孩子们的回信,信封上都画着桃树,有的还在树根旁画了个小小的盐堆。"有个娃说,要给柳河的桃树写封信,问它们冷不冷。"王念祖笑着展开封信,字迹歪歪扭扭的,"......我们这里的罗布麻已经结籽了,我装了一把在信封里,你们种在桃树下,明年就知道盐场的春天长啥样......"
陈望突然决定,要在书院里建个"家书墙"。他和玉桃、王念祖一起,把这些跨越了山水的信贴在墙上,用玻璃框护着,旁边摆着两个陶罐——一个装着柳河的桃花瓣,一个装着盐场的盐粒。孩子们路过时,总会停下脚步,指着信上的桃花和盐粒,问那些写信的人是不是还在。
"太爷爷说,真正的想念,从来不是挂在嘴上的。"陈望给孩子们讲这些信的故事时,夕阳正透过窗棂,把信上的字迹照得发烫,"就像柳河的桃树记得盐场的罗布麻,盐场的盐粒记得柳河的桃花,这些信,就是它们在说话呢。"
傍晚的柳河飘着淡淡的桂花香。陈望站在家书墙前,看玉桃往新征集的信封上画桃花,笔尖沾着的朱砂红得像当年玉罗刹的红衣。远处的忠魂碑在暮色里若隐若现,三百株桃树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无数双正在写信的手。
他突然想给盐场的孩子们写封信,开头画个桃花,结尾画丛罗布麻,中间只写一句话:柳河的桃树又结果了,风把桃香吹到了盐场,你们闻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