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搭成那天,柳河的桃花开得正好。陈九河踩着花瓣往书院走,看老胡带着弟兄们往木梁上挂红灯笼,灯笼穗子扫过桃树枝,震得花瓣簌簌往下掉,像场粉色的雨。戏班班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正指挥徒弟们贴戏报,最上面那出《丙字旗忠魂》的海报上,赵护卫的画像画得英气勃勃,腰间别着半块"丙"字木牌。
"先生快看!我爹也在上面!"阿苗举着支糖葫芦从人群里钻出来,指着海报角落的伙夫,那是老胡年轻时的模样,正往灶里添柴,火苗画成了桃树的形状,"班主说,这出戏要从柳河演到扬州,让所有人都知道丙字旗的故事。"
玉罗刹穿着身新做的红衣,正往戏台前的石桌上摆茶水,粗瓷碗沿沾着桃花瓣。她指着台下的木凳笑:"王二柱特意做了三十七个小木凳,说要给盐场死去的弟兄留着。每个凳腿都刻着'盐'字,是用盐场的老木料做的。"
开戏前,周先生带着书院的孩子们朗诵祭文。"丙字旗三百弟兄,血洒西山,魂归柳河......"孩子们的声音嫩得像新抽的桃枝,却把"忠"字念得格外重,惊飞了戏台檐下的燕子。王二柱坐在第一排,手里摩挲着那半块"丙"字木牌,浑浊的眼睛里落满了桃花,像盛着场迟来的雪。
戏开演时,日头正好爬到戏台中央。当演到赵护卫把木牌塞给王二柱时,台下突然响起抽噎声,是王二柱的孙子趴在爷爷膝头哭,说要给赵爷爷磕个头。王二柱摸着孙子的头,声音发颤:"磕吧,当年要不是赵护卫,哪有咱们王家现在的日子......"
演到苏砚守碑那段,台下的苏砚坟头突然飘起片野菊瓣,被风卷着落在戏台中央。扮苏砚的戏子望着那片花瓣,突然改了台词,哽咽着说:"我对不起丙字旗的弟兄......可我知道,你们种的桃树,开花了......"
台下的盐工们突然集体站起来,对着忠魂碑的方向深深鞠躬。他们带来的罗布麻籽撒在戏台周围,混着桃花瓣埋进土里,说要让忠魂看看,盐碱地也能长出好庄稼。
中场休息时,陈九河看见周先生在给戏班班主讲丙字旗的旧事。老班主听得入了迷,烟杆灭了都不知道,突然拍着大腿说:"得加段桃树结果的戏!要让看戏的人知道,英雄们用命换来的,不是石碑,是好日子!"
玉罗刹端来刚熬好的桃汁,给每个演员都递了碗。穿红衣的旦角喝着桃汁笑:"这汁里有股咸味儿,是盐场的吧?"陈九河望着戏台前那三十七个空木凳,突然觉得那些看不见的人,正坐在桃花里,喝着柳河的水,听着属于他们的故事。
最后一场戏演到陈九河在柳河种桃树,台下的孩子们突然举着自己画的桃花跑上台,贴在戏台的背景板上。转眼间,素净的布幔就变成了片粉色的花海,有个盐场来的小男孩,还在自己画的桃花旁添了丛罗布麻,说这是"柳河和盐场的花,长在一块儿才好看"。
散场时,暮色已经漫过柳河岸。戏班的马车装着孩子们送的桃花枝往村外走,车辙里的花瓣被碾成了泥,却把香气带得很远。老胡收拾戏台时,发现苏砚坟头的野菊开得更艳了,有朵花正好落在"苏砚"两个字上,像给他戴了朵新花。
陈九河坐在桃树下,看玉罗刹把没吃完的桃花糕埋在苏砚坟前。月光洒在她的红衣上,和碑上的名字重叠在一起,温柔得像幅没干的画。远处的书院还亮着灯,周先生在教晚归的孩子写"家"字,笔尖在纸上划过,像在土地里播撒新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