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河在芦苇荡里跑了整整一夜,靴子被碎石磨穿,脚底渗出的血在泥地上拖出断断续续的红痕。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敢靠在一棵老槐树下喘息,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废窑的火光总在眼前晃,老船翁最后推开他的力道还留在胳膊上。他摸出怀里用油布裹紧的账本,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页,突然想起老船翁撕信时的模样——那不是愤怒,是怕。怕他信了苏砚的鬼话,怕他塌了心里最后一根撑着的柱子。
“爹……”他对着空荡的芦苇荡喃语,喉结滚动。苏砚那封信上的字迹确实像爹的,可老船翁不会骗他。就像娘临终前攥着的半块木板,刻着“河”字的那一半,分明是想让他记着回家的路。
芦苇丛突然传来窸窣声。陈九河瞬间绷紧脊背,摸出匕首——是玉罗刹给的那把,刀柄被他的汗浸得发滑。
“是我。”黑风寨的二当家从芦苇里钻出来,脸上还带着烟灰,“寨主让我来接你,说沧州不能待了,得往南绕山路去京城。”
“玉罗刹呢?”
“她带着弟兄们在后面断后,张启云的人追得紧。”二当家递过水囊,“对了,这是寨主让我给你的。”
是块巴掌大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条蜿蜒的路线,终点标着个小小的“京”字。旁边还有行小字:影卫营在京城有三处据点,西直门的药铺、崇文门的绸缎庄,还有……字迹被墨点晕了,看不清最后一处。
“寨主说,到了京城找‘铁算子’,他能帮你把账本递到御史台。”二当家压低声音,“但你得小心,铁算子这人只认钱,不认人。”
陈九河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突然想起什么:“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二当家指了指他的靴子:“寨主说,你跑起来总爱往有水的地方钻,跟你爹一个毛病。”
他猛地抬头。
“老船翁以前跟我们喝过酒,说你小时候总在柳河里摸鱼,能闭气半柱香。”二当家挠挠头,“他还说,你爹当年救过寨主的命,所以这次……”
后面的话陈九河没听清。原来爹不是只会蹲在灶台前抽烟的猎户,原来那些沉默的夜晚里,藏着他不知道的故事。就像娘总在枕边摩挲的玉扳指,他一直以为是普通的玩意儿,直到苏砚拿出那枚完整的,才知道是苏家的信物。
“走了。”二当家拽了他一把,“再等会儿,影卫的狗鼻子就该闻来了。”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陈九河的脚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二当家要背他,被他推开了——老船翁说过,男人的路得自己走,哪怕跪着。
走到晌午,两人在山坳里歇脚。二当家生火烤干粮,陈九河靠在石头上打盹,却总梦见老船翁被横梁压住的样子。他猛地坐起来,摸出账本翻看——之前只顾着藏,竟没仔细看过里面的内容。
纸页泛黄,字迹是爹的,却比家里那些药方工整得多。记的都是张万霖贪赃的数目:光绪二十三年三月,私吞河工款三千两;五月,倒卖官粮五百石……翻到最后几页,突然出现一行陌生的字:“启云与砚勾结,欲借影卫乱京,账本是饵。”
墨迹很新,像是刚写上去的。陈九河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是爹的字,倒像是……老船翁的。
“怎么了?”二当家凑过来。
他把账本合上:“没什么。”
原来老船翁早就知道苏砚和张启云的阴谋,所以才在废窑里那么激动。他是想护着自己,护着这个连爹的秘密都不知道的愣头青。
山风突然变了向,带着股熟悉的血腥味。二当家脸色一变:“是影卫的人!他们放了血猎犬!”
陈九河刚站起身,就听见猎犬的狂吠声从山腰传来。二当家从背上解下弓箭:“你往山顶跑,我在这儿挡着。”
“一起走。”
“走不了了!”二当家把他往山上推,“寨主说了,必须让你活着到京城!”他从怀里摸出个火药包,“这玩意儿能炸半柱香,够你跑的。”
陈九河看着他眼里的决绝,突然想起黑风寨那些弟兄——他们明明是占山为王的匪,却比穿着官服的人更像人。他咬咬牙,转身往山顶跑,身后传来火药炸开的巨响,还有猎犬凄厉的惨叫。
跑到山顶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山坳里冒起黑烟,再也听不到二当家的声音。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孤零零的路。陈九河摸出玉罗刹给的信号哨,却没有吹——他不能再让更多人因他而死。
下山时,他换了条路,沿着悬崖边走。月光照在崖壁上,映出些模糊的刻痕,像是有人用刀划的。他凑近一看,心猛地缩紧——是个“乙”字,和影卫令牌上的一模一样。
这崖壁上,竟藏着影卫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