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的水流得不急,乌篷船摇摇晃晃走了五天,才到沧州地界。沧州是水陆枢纽,码头边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船,叫卖声、船工号子混在一起,比县城热闹十倍。
老胡把船停在僻静的码头,指着远处的一条街:“迎客栈就在那边,刘掌柜是个跛子,很好认。”
陈九河谢过老胡,和老船翁背着包袱往街上走。迎客栈的门脸不大,门口挂着串红灯笼,一个跛脚的掌柜正坐在门口算账,见了他们,眯着眼笑:“两位客官,住店?”
“找刘掌柜。”陈九河报上玉罗刹的名字。
刘掌柜的眼睛亮了亮,把他们往里让:“楼上请,刚备好的上等房。”
二楼的房间很干净,临窗能看见码头的景象。刘掌柜给他们倒了茶,压低声音:“玉寨主的信收到了。张启山的人三天前就到了沧州,城里的客栈都被盯紧了,幸好你们来得巧。”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走水路?”老船翁皱眉。
“影卫营的人鼻子比狗还灵。”刘掌柜叹了口气,“听说张启云也来了沧州,带着不少京城来的人,好像在查什么东西。”
陈九河心里一沉:“张启云?他来沧州做什么?”
“不清楚,只知道他住进了知府衙门,天天闭门不出。”刘掌柜起身要走,“你们先歇着,晚上我给你们送些吃的,顺便说说出城的路。”
天黑后,刘掌柜果然来了,还带了个提着食盒的伙计。伙计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走路有些跛。刘掌柜把他推到陈九河面前:“这是小马,明天让他送你们出城,他熟路。”
小马抬起头,露出张蜡黄的脸,眼睛却很亮。陈九河刚要说话,突然看见他手腕上的一道疤——和苏砚咳嗽时袖口露出的暗红渍迹位置一模一样。
“你认识苏砚?”陈九河猛地按住他的肩膀。
小马浑身一僵,挣扎着想跑,却被老船翁按住。刘掌柜脸色大变:“你们这是干啥?小马是自己人!”
“是不是自己人,让他把帽子摘了。”陈九河盯着小马的帽檐。
小马犹豫了片刻,慢慢摘下帽子,露出额角的一块淤青——那是被老船翁在知府府柴房劈晕的小厮!
“果然是你。”陈九河冷笑,“苏砚派你来的?”
小马吓得脸色惨白:“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张启云,还是苏砚?”
“是……是苏公子……”小马结结巴巴地说,“他说只要把你们引到城西的废窑,就给我五十两银子……”
刘掌柜气得浑身发抖:“好你个白眼狼!我白养你这么多年!”
“别演戏了。”陈九河看向刘掌柜,“他能混进迎客栈,少不了你的帮忙。说吧,张启云许了你什么好处?”
刘掌柜还想狡辩,老船翁突然从他腰间摸出块令牌,上面刻着个“甲”字——比客栈掌柜的“乙”字令牌等级更高。
“影卫营的甲等护卫,藏得够深啊。”老船翁把令牌扔在桌上。
刘掌柜脸色灰败,瘫坐在椅子上:“我也是没办法……我儿子在张启云手里……”
陈九河没再理他,转向小马:“废窑里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只听说有弓箭手……”
陈九河和老船翁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主意。
半夜时分,城西的废窑里果然亮着灯。十几个黑衣人躲在窑顶,手里握着弓箭,眼睛盯着通往废窑的路。突然,窑外传来一声哨响——是玉罗刹给的信号哨。
黑衣人以为是陈九河来了,纷纷握紧弓箭。就在这时,废窑的后门突然炸开,陈九河和老船翁带着十几个黑风寨的弟兄冲了进来。原来他们早就联系了玉罗刹在沧州的手下,设了个反包围。
弓箭手没防备,被打得措手不及。陈九河一眼就看见站在窑中央的苏砚,他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把玩着那枚完整的玉扳指,脸上带着笑意。
“表弟,别来无恙。”苏砚冲他拱手。
“把我爹娘的事说清楚。”陈九河握紧匕首。
“说清楚?”苏砚笑了,“你娘本是张万霖的夫人,却偷偷把罪证给了外人,害得我苏家被牵连,差点满门抄斩。你爹更狠,拿着账本要挟我家,不然你以为他一个猎户,能平平安安活这么多年?”
“你胡说!”
“我胡说?”苏砚从怀里摸出封信,“这是你爹写给我爹的信,说只要每年给他一百两银子,就把账本藏好。可惜啊,他贪心不足,想要更多,才被张启山的人杀了。”
陈九河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只觉得天旋地转。爹的形象在他心里轰然倒塌,那个沉默寡言的猎户,竟然是这样的人?
“至于你娘……”苏砚的眼神变得阴鸷,“她当年根本不是逃出来的,是张万霖故意放她走,让她把假账本带给我爹,好一箭双雕……”
他的话还没说完,老船翁突然扑过去,一把夺过那封信,撕得粉碎:“你闭嘴!你懂什么!”
苏砚没防备,被他推得后退几步,冷笑道:“老东西,你当年也是我家的狗,有什么资格说我?”
老船翁气得浑身发抖,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扔在地上——是半块刻着“河”字的木板,正是陈九河在江滩上捡到的那块。
“这是你爹当年亲手刻的,他说要等你长大,就带你离开这趟浑水!”老船翁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娘为了保护真账本,被张万霖打断了腿,到死都握着这半块木板!你现在说这些,对得起他们吗?”
苏砚的脸色变了,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就在这时,废窑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张启云带着官兵冲了进来:“把他们都拿下!一个不留!”
陈九河这才明白,苏砚和张启云根本是一伙的,引他来废窑,就是为了一网打尽。他拉着老船翁,往窑顶的破洞爬:“走!”
苏砚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点燃了旁边的油桶:“谁也别想走!”
火光冲天而起,废窑的横梁“咔嚓”一声断了,砸向陈九河的后背。老船翁猛地推开他,自己却被横梁压住,再也没能起来。
陈九河冲出废窑时,听见苏砚在火光里喊:“账本我迟早会拿到的!”
他回头望去,废窑在大火中像只燃烧的巨兽,老船翁的身影被吞没在火海里。沧州的夜空被映得通红,像他第一次在渡口看见的夕阳,只是这一次,没有温暖,只有刺骨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