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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幽闭之门

凌晨四点多的红旗镇,被浸在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漆黑里,死寂沉沉,唯有远处不知谁家养的土狗,偶尔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呜咽,很快又被沉寂吞没。白洁像一具失魂的木偶,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向那个挂着一把旧锁的家门。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她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推开门,一股冰凉的、混合着陈旧家具和食物冷掉气味的空气扑鼻而来。家里空无一人。王申果然没有回来。桌上冷掉的半盘炒青菜,凝固的油渍在昏暗中泛着惨淡的光,和她此刻空荡荡的心一样冰冷。她甚至没有开灯,任凭黑暗吞噬着自己。直接走进卧室,摸索着脱下鞋子,然后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一样,重重地倒进冰冷的被褥里。

身体一沾床,一股汹涌的、无法抵挡的疲惫感瞬间淹没了她。不是困意,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枯竭和麻木。她将自己深深埋进被子,蜷缩起来。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白天发生的一切,那狭小客厅门缝里透出的光,沙发上……那些恶心的触感和浑浊的气味,还有高义那张在某种疯狂中扭曲的脸……所有破碎而恐怖的片段在脑中尖锐地呼啸、旋转、切割!她猛地攥紧被角,塞进嘴里,死死咬住,牙齿深深陷进棉花里。无声的呜咽在喉咙深处剧烈地震荡,肩膀剧烈地抽搐着,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流,失控地奔涌而出,瞬间浸透了被面,滚烫,随即又变得冰冷刺骨。世界坍塌成一片无望的碎片,身体早已不再属于自己。恨意如同野草在荒芜的心田里疯狂滋长,恨高义的豺狼本性,恨王申冷漠的缺席和可悲的迟钝,恨自己被轻易蛊惑的愚蠢,恨命运这双翻云覆雨、毫不留情的巨手……可那巨大的、铺天盖地的恨意之下,是更深的、冰冷的无力感,像藤蔓缠住了她求生的意志。

就这样,在无声的泪水和全身肌肉无法控制的震颤中,她僵持着那个蜷缩的姿态,意识在极度疲惫和崩溃的间隙模糊又痛醒,昏昏沉沉,挣扎到了天色泛白。

周一的太阳,残酷地升起,毫无悲悯地将光线洒进这间卧室。白洁是被尖锐的闹钟铃声惊醒的。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像被生锈的铁丝粗暴地拧过,发出嘎吱的酸胀抗议。眼睛肿胀得像两个裂开的核桃,沉重地难以睁开。她挣扎着起床,摇摇晃晃地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人脸色灰败得吓人,唇色寡淡,只有那对肿得像桃儿一样的、布满可怕红血丝的眼睛,勉强证明她不是刚从坟墓里爬出的鬼魂。

她打开衣柜。指尖拂过一条素雅的连衣裙——棉质的、几乎能盖住小腿肚的长裙。昨天以前,它会是她舒适的选择。可此刻,指尖刚触碰到柔软的布料,一股强烈的、冰凉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她猛地缩回手,仿佛那裙子上布满了烧红的烙铁。一种巨大的、无法驱散的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赤裸!即使包裹得再严实,那种被人侵凌、彻底看穿的暴露感,依然死死盘踞在皮肤之下,撕咬着她。她用力捏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薄软的皮肤。

她近乎粗暴地推开那排裙子。最终,手指停在了一条深蓝色的佐丹奴牛仔裤上——挺括、厚重、缺乏弹性。翻箱倒柜,又找出一件同样紧绷的深红色纯棉T恤。当厚重的布料严密地包裹住腰肢以下所有的皮肤,硬质的牛仔布摩擦带来一种清晰的、略带束缚的存在感时,心头那阵强烈的“赤裸恐慌”才稍稍平息了一点点,像是勉强找到了一块挡在摇摇欲坠悬崖边的薄冰。穿上那件紧贴皮肤的深红T恤时,她低下头。柔软的纯棉被胸脯绷紧,清晰地勾勒出圆润饱满的曲线,无法完全遮蔽的形状依然在宣告着那份存在感。

她站在镜前。紧身牛仔裤将本就修长的双腿拉伸得更加笔直有力,臀部的线条被紧绷的布料勾勒得圆润挺翘,充满了年轻活力的弹性。深红T恤恰到好处地束着不粗不细的腰身,上方却撑起一片饱满丰盈的弧度。这身包裹严实却又紧贴身材的装扮,在视觉冲击力上,竟比那些轻飘的裙子更添了几分浓墨重彩的、不自知的、带着几分进攻性的性感媚力。这是她此刻绝不想拥有的“魅力”。

镜中人年轻的身体绷在厚重的布料里,曲线毕露,而那张脸却苍白、憔悴、眼神空洞得如同烧尽的炭火。巨大的撕裂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几欲作呕。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镜中的自己。

走进红旗镇中学的大门,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里漂浮着学生们嘈杂的喧嚣和飞扬的尘土。白洁低着头,几乎是贴着墙根走向初中部办公室。她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粘在她的后背、她的身上。不再是之前被评上先进时的好奇或嫉妒,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粘稠、隐含着窥探和某种了然的东西。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芒刺,扎着她的皮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几个靠得近的同事压低声音的议论,只言片语——“……看不出来……爬得真快……”、“……啧啧……下午就去家里了……”、“……命好啊……”

“白组长早啊!”一个略带油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教历史的马老师端着茶杯,“啧啧”两声,目光在白洁深红T恤包裹的上身刻意地扫了扫,“果然是年轻有为啊!这高级职称拿到手了,组长的位子也坐稳了!这步子,走得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稳都直!”他特意在“稳”和“直”字上加重了语气,话语里的深意和眼神里的了然像淬了毒的针。他身后几个在整理课本的老师闻声抬起头,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或是冰冷鄙视的笑容。

白洁的脸颊瞬间褪尽最后一点血色,身体猛地绷紧,那声“白组长”此刻更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巨大的羞愤让她几乎窒息。她僵硬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想笑一下掩饰过去,最终却只是挤出一个极度难看的表情,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猛地低下头,像一个卑贱的俘虏,脚步踉跄地从那些让她如芒在背的目光和低语中狼狈地冲了过去。

办公室的门仿佛成了她暂时喘息的安全岛。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才发觉掌心早已沁满了滑腻的冷汗。她大口喘着气,感觉肺叶因为紧张而隐隐作痛。目光慌乱地扫过同事们忙碌或交谈的侧影。每个人似乎都很正常,但当她目光触及时,有人立刻低下头喝水,有人不自然地别开脸,也有人干脆对上她的目光,那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原来你是这样的。”空气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坐下,桌上摊开的课本变得模糊不清。心不在焉地准备上课。拿着课本和教案走进初一(三)班时,目光下意识地在座位间飞快扫过——第三排靠近窗户的那个空位,此刻像一个刺目的黑洞,吸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那个总带着腼腆笑容、学习很努力、叫小晶的漂亮小姑娘,她的座位是空的。

一节课,白洁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抽掉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在黑板上写着粉笔字,讲解着课文的段落大意。可脑子却混乱不堪,思绪像纠缠的乱麻,一会儿是被锁在那间冰冷客厅沙发上的绝望和冰冷触感,一会儿是高义那张油腻的脸和王申冷漠的背影,一会儿又跳回那个突兀的空座位。小晶的家离学校不算远,她一向很勤奋,很少缺课。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像冰冷的水蛇,悄然爬上她的脊背,越爬越深。

第一节课结束的铃声仿佛救命稻草。她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教室。浑浑噩噩又上了第二节课,那排靠窗的位置依旧是空的。空白像一个不断扩大的洞,吞噬着她的心神。

下课铃再次响起。走廊里瞬间涌满了喧闹的学生。白洁抱着课本,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拖着沉重的脚步从教室门口出来,沿着墙边慢慢挪动。走廊的另一头,一个微微发福的身影正背着手踱步,带着巡视领地的从容——正是高义。

白洁的脚步像被瞬间焊死在地板上。四目相对。高义也正好看向她。那张脸上堆砌起惯常的、几乎无懈可击的、属于校长的和蔼笑容,眼神却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穿透了空气和她厚重衣物的阻隔,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刮过。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就在即将和她错身而过的瞬间,嘴唇微动,只留下几个冰冷的字:

“一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那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是胜券在握的宣告。连眼神都没有多在她煞白的脸上停留一秒,就转身背着手继续朝前踱去,仿佛刚才只是吩咐下属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务。

白洁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冰冷铁爪狠狠攥住,瞬间勒紧!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本能地扶住冰冷的墙壁。那扇厚重木门后面的办公室,此刻在她意识里膨胀成一个散发着腐朽腥臭的巨大魔窟入口。昨晚的沙发……那些黏腻恶心的片段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混杂着高义最后看她那一眼里赤裸裸的恶意,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僵立了多久,直到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声骤然拉响,尖锐地划破走廊的喧嚣。学生们如同退潮般涌回各自的教室,走廊里瞬间变得空荡、冷清。

办公室里的氛围随着上课铃声的远去而变得更加诡异。仅剩的几个没课的老师,也都沉默而迅速地进行着自己的动作——有的装模作样地批改几页作业,眼神却飘忽不定;有的干脆起身,拿起布兜或者环保袋,互相使个眼色,压低声音:

“老刘,走?”

“走!早市那边新鲜豆角听说不错!”

“一块儿吧,我正好买点排骨去……”

几个年长的女教师心照不宣地站起身,快速而低调地鱼贯而出,动作敏捷地离开了办公室。没人再看白洁一眼,也没人问她为什么还坐着。空气中只剩下一种近乎逃离的迫切感,和门被轻轻关上后遗留的死寂。

时间,在墙上那个走秒声格外清晰的挂钟滴答声里,被拉扯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每一次秒针向前跳动的“咔哒”轻响,都像沉重的鼓槌敲打在白洁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混乱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和从腹部升起的恶心感。她知道高义在等。他笃定了她会去。拒绝?代价是什么?撤销那刚刚捂热、却如烙印般耻辱的职称?撸掉那个如同枷锁的组长职位?还是让昨天那扇家门的秘密,变得不再是秘密?

汗水,冰凉的汗水,开始从她的发际线渗出,顺着额角鬓边滑落,流进她紧紧抿着的嘴角,带着咸涩的苦味。放在桌下的双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更深地嵌入掌心的嫩肉,带来尖锐的痛楚,却依旧无法驱散胸腔里那只越勒越紧的冰爪。

最后,支撑着她最后一点仅剩行动力的,已不再是愤怒或勇气,而是一种巨大的、压倒性的恐惧和绝望。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她僵直地站了起来。双腿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关节的酸涩抗议。她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走廊空旷得让人心慌,阳光透过尽头的窗户照进来,拉长了她的影子。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之上。每一步,都把她向那个散发腐臭气息的深渊再推近一寸。

终于,她又站在了那扇熟悉的、厚重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校长办公室门外。门虚掩着一条窄缝,如同咧开嘲笑的口子,泄出一线屋里惨白单调的灯光。

她甚至能听到里面细微的声响——咀嚼食物、偶尔轻微的吧嗒嘴的声音。他竟然还在里面悠然地吃午饭?一股更深的恶寒涌遍全身。

那虚掩的门缝里,渗透出来的不再是办公的气息,而是一种混合着食物、汗水和某种腐烂权力欲望的、令人作呕的死亡味道。

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了她身体里最后残存的一点力气。白洁抬起手,掌心已经被指甲刻出了几道清晰的血痕。指尖冰得像铁,微微颤抖着,终于,还是触到了那扇冰冷、沉重的红褐色的木门。

吱呀——

一声轻响。

门,被她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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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幽闭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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