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隆庆三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
连绵的春雨下了半月有余,将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朦胧水雾之中。
沈清漪倚在马车窗边,望着宫墙上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琉璃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簪——那是母亲今晨亲手为她簪上的,说是祖母的嫁妆,能带来好运。
"小姐,前面就到神武门了。"丫鬟青萍小声提醒,打断了她的思绪,"按规矩,咱们得在这儿下车,步行入宫。"
沈清漪点点头,任由青萍为她戴上轻纱帷帽。雨水打在帽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十六岁的少女深吸一口气,迈出了踏入深宫的第一步。
宽广的神武门前已排起长队,各府千金在嬷嬷引领下依次入宫。沈清漪站在队尾,忽然一阵风过,吹落满树梨花,也掀起了她的帷帽。她慌忙去抓,却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
预想中的狼狈并未发生。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熟悉的沉水香气若有似无地飘入鼻尖。
"姑娘小心。"
沈清漪抬头,对上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
那是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剑眉星目,气度不凡。
最令清漪惊讶的是,他腰间佩剑的剑柄上竟雕着五爪龙纹——这可是皇室才能用的纹样。
那这个人会不会是王爷之类的……
"多谢大人。"沈清漪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行礼道谢。
"雨天路滑,姑娘还是走这边为好。"那人指了指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唇角微扬,"御花园的梨花正盛,错过可惜。"
不知为何,沈清漪鬼使神差地跟着他拐上了那条小路。或许是因为他谈吐不凡,又或许只是那满树梨花太过动人。
"大人也懂诗词?"当他们在一株梨树下避雨时,沈清漪惊讶地发现这位"侍卫"竟能随口吟诵《诗经》中的冷僻篇章。
"略知一二。"那人折下一枝梨花把玩,"姑娘觉得当朝诗风如何?"
沈清漪犹豫片刻,还是直言道:"太过华丽空洞,少了真情实感。"
"哦?"那人挑眉,"那姑娘以为,什么样的诗才算好诗?"
"就比如这梨花,"沈清漪接过他手中的花枝,"不施粉黛,自有清香。"
那人怔了怔,忽然大笑出声:"好一个'不施粉黛,自有清香'!姑娘高见。"
远处传来钟声,沈清漪这才惊觉时辰不早,匆匆告辞。
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只见那人仍站在梨树下,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目送她离去,眼中似有星辰流转。
选秀在紫宸殿举行。清漪站在一众浓妆艳抹的秀女中,素雅的装扮反而格外醒目。当内侍唱到她的名字时,她缓步上前,盈盈下拜。
"臣女沈清漪,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偌大的殿内一片寂静,沈清漪垂着眼,只能看见御座下精致的龙纹靴尖。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抬起头来。"
沈清漪浑身一震,缓缓抬头——御座上端坐的,赫然是方才梨花树下那位"侍卫"!只是此刻,他一身明黄龙袍,不怒自威。
萧景琰,大周天子,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
"沈卿之女,果然名不虚传。"皇帝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朕记得你父亲精通医术,你可有继承?"
"回皇上,臣女只是略懂皮毛。"清漪强自镇定。
"哦?那你说说,朕前日偶感风寒,该用何药?"
沈清漪不假思索:"春雨伤阳,当以桂枝汤解表散寒,佐以紫苏叶宣肺止咳。"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转向皇后:"皇后觉得如何?"
坐在一旁的皇后苏蕴容端庄一笑:"沈姑娘才貌双全,臣妾很是喜欢。"
"那便封为贵人吧。"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引起殿内一阵骚动——按例,秀女初入宫最高只能封为嫔,贵人已是破格。
沈清漪叩首谢恩,余光瞥见皇后瞬间僵硬的嘴角和周围妃嫔们嫉恨的目光。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已成了众矢之的。
当晚,沈清漪正在新赐的流华宫中整理带来的书籍,忽听外间一阵骚动。
青萍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皇上…皇上派人来了!"
一个年长的内侍手捧锦盒入内,恭敬道:"沈贵人,皇上赐您梨花白玉簪一支,说是…"他压低声音,"说是补上今日在梨树下未送成的礼。"
沈清漪接过锦盒,指尖微微发抖。打开一看,簪子是上好的和田玉雕成,花蕊处还点缀着细小的珍珠,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请公公代我谢皇上恩典。"沈清漪福了福身,心中却五味杂陈——她明白,这份殊荣既是恩宠,也是枷锁。
窗外,春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院中初绽的海棠。
沈清漪摩挲着玉簪,忽然想起离家时母亲含泪的叮嘱:"宫中步步惊心,切记慎言慎行。"
可命运弄人,入宫第一天,她就已经得罪了六宫妃嫔,还莫名其妙得了天子青眼。
"小姐,这簪子要收起来吗?"青萍小声问道。
沈清漪摇摇头,对着铜镜将玉簪缓缓插入发髻:"既已入局,何妨一搏?"
镜中少女明眸如水,梨涡浅现,却已带上了一丝深宫女子才有的复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