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在威尼斯码头撕碎船票时,碎片落进海里,惊起一尾衔着银鱼的海鸥。她登上开往南非的远洋货轮,在甲板围栏上刻下最后一道痕——这是离开顾言深的第三百零七天,铁盒里的十二张明信片始终没寄,邮票上的薰衣草早已褪色成灰。
货轮途经好望角那天,大副指着海豚群让她看。苏晚靠在生锈的栏杆上,突然想起顾言深说过“海豚是海的星星”。她摸出衣兜里的银吊坠,星芒边缘被海水磨得光滑,却在脱手的瞬间坠入深蓝。远处传来水手的呼喊,她只是望着涟漪散尽的海面,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默片。
“姑娘,这是你的吗?”三副递来本浸了海水的素描本,封皮上画着歪扭的羊绒手套。苏晚翻开第一页,是顾言深的字迹:“苏晚说威尼斯的贡多拉像月牙,可我只看见她围巾上的流苏在晃。”往后翻去,全是未完成的画稿:她在画室打盹的侧影、老槐树下捡枫叶的背影,最后一页贴着张机票存根,日期是她“假死”次日,目的地栏写着“随你去哪”。
暴雨在此时席卷甲板。苏晚把素描本塞进救生艇的防水箱,突然听见广播里传来熟悉的旋律——是她大学时在广播站唱过的《星芒》。三副挠着头说:“老船长的儿子以前总听这歌,说要等个画星星的姑娘。”她望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灯塔,突然想起江屿说过的七角星花语,却只是扯了扯嘴角,走进了潮湿的货舱。
抵达开普敦港那天,她在跳蚤市场看见幅旧画。画布上是亚得里亚海的日出,船头站着个戴羊绒手套的女孩,远处有艘沉船正在下沉,船舷上隐约可见“言深”二字。画框背后用铅笔写着:“若你看见这幅画,我已在第三座灯塔下埋了新的调色盘。”
苏晚买下画,却没去寻灯塔。她在海边租了间铁皮屋,把顾言深的素描本锁进木箱,开始画港口的货轮。每当黄昏来临,她就坐在礁石上,看归航的船只犁开海面,像切开一块巨大的蓝丝绒。有次画到中途下起太阳雨,她抬起头,看见双彩虹横跨海湾,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老槐树下的顾言深指着天空说:“苏晚,你看,星星掉下来了。”
这一次,她没有抬头。
三年后,苏晚的港口系列画展在开普敦举办。最受欢迎的那幅叫《无归港》,画中没有船只,只有褪色的航线延伸至海平线,角落用银粉写着极小的字:“所有漂流的星芒,终会找到自己的海。”开展当天,有位中国来的游客在画前站了很久,离开时留下张纸条:“顾先生托我问,威尼斯的船票,还能改签吗?”
苏晚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海里。远处的灯塔亮起第一盏灯,她转过身,迎着海风展开新的画布。这一次,她要画的不是星空,也不是海洋,而是一片向阳生长的薰衣草田,每朵花的蕊里,都藏着一颗不再坠落的星。
而大西洋的深处,那枚银吊坠正随着洋流漂向未知的海域,星芒上刻着的“言”字,已被海水磨成模糊的光斑,如同某个被彻底放下的名字,终于在时间的冲刷下,失去了所有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