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飘着细雨的黄昏,顾言深把最后一幅画挂上画廊墙壁——画的是苏晚在老槐树下仰头看星的侧影,雨滴在画布上晕开淡淡的水痕,像她当年未掉的泪。他指尖抚过画中女孩微弯的眼角,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转头却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卷起地上一张被遗落的素描稿,上面是他多年前在图书馆看书的样子,铅笔痕里还留着她未写完的字:"光落在这里时,他像......"
第七章雨中的画展与未写完的诗
画廊开幕那天暴雨如注,雨水敲打着玻璃幕墙,把窗外的城市浇成模糊的色块。顾言深站在《槐树下的星》前,看着画中苏晚被雨水打湿的发梢,忽然想起她总说雨天适合读诗。展台上放着她的旧诗集,扉页夹着半张泛黄的便签,是他年轻时随手写的半句:"若月光是糖霜......"如今被他用钢笔补全了下半段,却始终不敢署上名字。
"顾先生,有位女士说认识您。"助理的声音打断思绪。顾言深转身看见撑着透明雨伞的林薇薇,她鬓角沾着雨珠,手里捧着一束白菊:"我路过花店,想起苏晚姐喜欢这个。"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地板上,在两人之间洇出深色的水迹。
他没接花,只是指了指墙上的画:"她以前总说我不懂浪漫。"林薇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怔住——那幅《威尼斯的贡多拉》里,船头坐着两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个戴着歪扭的羊绒手套。"其实..."她欲言又止,从包里拿出个牛皮纸袋,"这是苏晚姐住院时托我转交的,说等你不再皱着眉看报表时再给你。"
纸袋里是本线装笔记本,第一页贴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日期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往后翻去,全是苏晚未写完的诗句:
"若月光是糖霜,那你睫毛上的霜/该是第几场雪落进我眼眶"
"风信子谢了的时候,我数过三十七片枯叶/像数你晚归的三十七次脚步声"
最后一页停在他去世前三天,铅笔痕浅得几乎看不见:"当雨落在画框上时,我突然明白/所有未寄的明信片,都飘成了......"
顾言深的手指停在纸页上,暴雨在此时掀起声浪,把画廊的灯光都震得晃了晃。他想起苏晚总在雨天把画具收进木箱,想起她日记本里夹着的干枯绣球——那是他唯一送过的花,却忘了她对花粉过敏。
"她还说,"林薇薇的声音带着水汽,"如果有一天你开始画星星,就把这本子埋在老槐树下。"顾言深抬头看向窗外,雨幕中隐约浮现出童年庭院的轮廓,那棵被台风刮倒的老槐树,根系下或许还埋着他们小时候埋下的铁盒,里面装着碎掉的弹珠和她没敢送他的纸星星。
画展结束时雨还没停,他抱着笔记本走进雨里,怀里的纸页被潮气浸得发皱。路过街角花店,他鬼使神差地买下一束白菊,走到苏晚墓前时,发现墓碑前已经放着束同样的花,水珠顺着花瓣滚落,像谁刚哭过的痕迹。
他蹲下身,把笔记本轻轻放在墓碑旁,雨水顺着纸页渗进最后那句未写完的诗:"所有未寄的明信片,都飘成了——"他拿起钢笔,在湿漉漉的纸页上补全了最后三个字,墨水被雨水晕开,化作淡淡的蓝,像极了她画里的星空。
"都飘成了你的眼睛。"
雨还在下,打在墓碑上,打在白菊上,也打在他终于不再紧绷的眉骨上。远处传来老槐树被风吹动的声响,恍惚间,他好像又听见苏晚在耳边说:"顾言深,你看,星星掉下来了。"这一次,他终于抬起头,任雨水混着泪水滑落,轻声回应:"我看见了。"
而那本浸在雨里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的诗句正在被泥土慢慢吸收,如同那些迟来的告白,终于找到了归处。
顾言深在墓碑前待到深夜,暴雨渐歇时,衣兜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他摸出苏晚的旧手机,屏幕在雨水中亮起——那个加密备忘录里多了条新记录,时间显示为十分钟前:「老地方的铁盒,第三颗螺丝下。」
心脏骤停般的钝痛袭来。他跌跌撞撞跑向童年庭院,台风刮倒的老槐树桩还在,第三圈年轮下的螺丝果然松着。撬开暗格的瞬间,金属盒弹开的声响惊飞了栖息的夜鸟,里面没有纸星星,只有张卷成筒的X光片和一支录音笔。
X光片上是陌生的胸腔轮廓,右肺位置贴着枚银色吊坠——那是他送她的生日礼物,刻着「言」字的银质星芒。录音笔按下的刹那,电流杂音里混着熟悉的咳嗽:「顾言深,当你听到这个时,我应该在很远的地方了。假死是唯一能离开你的方式,就像你当年用冷漠杀死我那样。」
雷声在此时炸开,录音笔里的声音被劈成碎片:「...林薇薇是帮凶...精神科诊断书是伪造的...我只是想看看,没有我你会不会难过...」后面的话淹没在剧烈的喘息里,最后是清晰的金属碰撞声,像吊坠从脖颈上扯下的响动。
顾言深瘫坐在树桩上,暴雨后的月光穿过槐树枝桠,照亮X光片上吊坠的反光。他想起苏晚葬礼那天,林薇薇红肿的眼睛和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她转交笔记本时指尖的颤抖——原来那些白菊,那些「路过花店」的借口,都是预设好的戏码。
凌晨三点,他闯进林薇薇的公寓。玄关散落着撕碎的诊断书,茶几上摆着张双人机票,目的地是苏晚画里的威尼斯,出发日期正是她「去世」后的第七天。林薇薇蜷缩在沙发上,看见他时像见了鬼:「你...你怎么会有录音笔?」
「她在哪?」顾言深掐住她手腕,X光片拍在茶几上,吊坠的反光晃得她眯起眼。林薇薇突然笑起来,眼泪却滚了下来:「她在等你啊,等你像现在这样发了疯地找她。可你知道吗?她吞安眠药那晚,你在陪我看画展,还说她『又在闹脾气』。」
抽屉被猛地拉开,里面掉出一叠照片:苏晚在冰岛的极光下裹着厚外套,对着镜头比出孤单的剪刀手;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里,风吹起她的长发,却没有他想象中的笑容。最后一张是威尼斯的贡多拉船头,她戴着那副歪扭的羊绒手套,指尖捏着枚银色吊坠,吊坠背面刻着他从未注意过的小字:「若你回头」。
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顾言深握着照片冲出公寓。手机在这时响起,陌生号码发来条彩信,是苏晚的笔迹:「顾言深,当你看到这些时,我可能正在拆你当年随口说想买的那幅画。画框背后的签名,该褪色了。」
他驱车赶到苏晚常去的画材店,后巷的仓库里,阳光透过气窗照在堆积的画框上。最顶层的《塞纳河的黄昏》背面,果然有行褪色的铅笔签名——那是他大学时随手涂鸦的「言深」,多年后被她用钢笔描了无数遍,如今墨迹晕开,像洇在宣纸上的泪痕。
画框下躺着枚银色星芒吊坠,旁边压着张去往威尼斯的单程船票,日期是今天中午。船票背面写着半首诗,正是她笔记本里未写完的那句:「所有未寄的明信片,都飘成了——」
顾言深捡起吊坠紧紧攥在掌心,金属棱角硌进肉里,却远不及心脏的灼痛。他终于明白,她不是要他的忏悔,而是要他看见——看见她一次次被忽略的期待,看见她用假死这场豪赌,不过是想逼他回答那个迟到太久的问题:
当她不再是「摆设」,当她用消失作为最后一声呐喊,他是否会像此刻这样,疯了般地,想要抓住那道早已褪色的光?
仓库外传来汽笛长鸣,那是开往威尼斯的渡轮。顾言深捏着船票冲出巷口,阳光刺破云层的刹那,他仿佛看见苏晚站在船头,风吹起她的围巾,像片即将飞走的云。而他必须跑起来,必须在所有签名彻底褪色前,告诉她:
「我回头了,苏晚。」
「这次,换我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