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顾言深在沙发上醒来,身上盖着的是苏晚常用的那条灰色羊绒毯,边角处磨得有些起球,是她从大学用到现在的旧物。他恍惚了几秒,下意识地喊了声“苏晚”,回应他的只有冰箱运转的嗡鸣和窗外寂寥的虫鸣。
头痛欲裂,胃里的灼痛感却比昨晚更清晰。他踉跄着走到茶几旁,想找水喝,却在矮柜上看到一个眼熟的玻璃罐——那是苏晚用来装薄荷糖的罐子,透明的瓶身贴着她亲手剪的标签,歪歪扭扭写着“顾言深专属”。
他拧开盖子,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罐底躺着一颗被压得扁扁的糖纸,银色的包装上印着细碎的花纹,是她最喜欢的水蜜桃味。
记忆突然翻涌上来。有次他因为项目失败在公司大发雷霆,深夜回家时脸色铁青,苏晚什么也没问,只是递给他这颗糖:“尝尝这个,新口味。”他烦躁地挥开手,糖滚落在地,她蹲下去捡,头发散下来遮住了表情。后来他在书房待了整夜,再出来时,发现那颗糖被重新包好,放在了他的电脑旁。
顾言深捏着那颗空糖纸,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他忽然想起苏晚的日记里写过,薄荷糖能让她平静下来。可他从未问过,她为什么需要平静,又在那些他看不见的时刻,吞下了多少颗糖来压下心底的涩。
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林薇薇”的名字。顾言深盯着那个名字,指关节骤然收紧,几乎要捏碎手机。他想起苏晚信里那句“你看林薇薇时会皱着眉问她冷不冷”,想起自己无数次为了林薇薇的“小事”冷落苏晚,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划开接听键,声音冷得像冰:“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林薇薇似乎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随即带上惯有的委屈:“言深哥,我听说……苏晚姐的事了,你还好吗?我想去看看你。”
“不必了。”顾言深打断她,目光落在茶几上苏晚的相框上,照片里的她笑得眉眼弯弯,“以后别再联系我了。”
他不等林薇薇反应,直接挂断电话,顺手将手机扔进了沙发缝隙里。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满室的回忆对峙。
他走进苏晚的“小画室”,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被他称为“杂物间”的地方。画架上盖着的防尘布被他掀开,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画的是图书馆的窗边,一个模糊的男生侧影站在光影里,背景是漫天飘飞的书页。他认出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当时正在看书,而她躲在书架后偷偷看他。
画架旁的矮凳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画具盒,里面除了颜料和画笔,还有一张折叠的医院收费单。顾言深拿起单子,日期是苏晚去世前一周,科室那一栏赫然写着“精神心理科”。
收费单的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是苏晚的笔迹,却潦草得几乎认不出:“他不会信的,说了又能怎样呢。”
顾言深的手指猛地一颤,收费单飘落在地。精神心理科……他想起她最近半年越来越沉默,想起她有时会对着窗外发呆一整个下午,想起她偶尔欲言又止的眼神。他以为那是婚后的倦怠,是她“无理取闹”的借口,却从没想过,她可能一直在向他发出求救的信号,而他每次都不耐烦地把信号掐断了。
他跌坐在地上,视线扫过书架,突然发现最顶层放着一个上锁的旧手机。他费力够下来,凭着记忆里苏晚设置密码的习惯(他的生日),竟然真的打开了。
手机里没有任何社交软件,相册也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加密的备忘录。顾言深点开,里面只有一条记录,时间停在她去世前一天的凌晨三点。
**“顾言深,我又做噩梦了。梦见你站在很远的地方,我怎么喊你都不回头。醒来后心口疼得厉害,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好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每天晚上躺在你身边,听着你的呼吸声,却觉得你离我好远好远。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一开始就错了,不该把你看得那么重要。
今天去医院了,医生说我需要休息,需要有人陪着。可我给你打电话,你只说在开会,让我别烦你。
我看着医院走廊的灯,突然觉得好累啊。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再追了。
柜子里给你备了新的胃药,在第二层抽屉。天气冷了,记得穿厚一点。还有……以后少喝点酒。
顾言深,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备忘录的最后,有三个未发送成功的通话记录,拨打时间正是昨天下午,他在公司开会,把手机调了静音的那段时间。
顾言深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屏幕上的字像活过来一样,钻进他的眼睛,扎进他的心脏。她给他打了电话,在她最需要人陪的时候,而他因为一场无关紧要的会议,因为所谓的“别烦我”,让她最后的希望也落了空。
他猛地站起身,冲进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第二层抽屉里,果然整整齐齐地码着几盒胃药,和她平时给他准备的一样。旁边还放着一副羊绒手套,是她去年冬天说要织给他的,针脚有些歪歪扭扭,他当时还笑她“手笨”。
现在想来,她那时红着脸低下头,小声说“织完你就不会冻手了”,眼里是他从未读懂的温柔。
顾言深抓起那副手套,捂在脸上,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那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破碎而嘶哑,在空旷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凄凉。
他想起苏晚所有的好,想起她默默为他做的一切,想起她被他伤害时隐忍的眼神,想起她最后那通未接的电话。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已经独自走了那么长一段黑暗的路,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才选择彻底离开。
而他,顾言深,这个自诩为她丈夫的人,却从头到尾,都在亲手把她推向深渊。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房间,落在苏晚的相框上,照亮了她嘴角那抹浅淡的笑。顾言深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副没织完的手套,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苏晚……”他喃喃自语,泪水终于决堤,“对不起……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回答他的,只有晨光里,尘埃静静飞舞的声音,和他自己,那永无止境的,悔恨的回声。
那个装薄荷糖的空罐子还放在茶几上,罐底的糖纸在晨光中泛着惨淡的银光。顾言深看着它,突然想起苏晚第一次塞给他糖时,眼里亮晶晶的光。
原来有些东西,一旦过期,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比如那颗水蜜桃味的薄荷糖,比如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苏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