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已过。
越是研究不透,崔瀺便越是心惊。
这种完全超出当前修行体系认知的东西,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上古某个断了传承的文明遗留,要么……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外之物”!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那位杂货铺老板的来历,深不可测到了极点。
远距离的观察,终究是隔靴搔痒。
崔瀺深吸一口气,他决定,必须亲自走一趟。
唯有近距离感受那位“高人”的道韵,观察其细微举止,或许才能从那看似寻常的言行中,窥得一丝半点的真意。
当然,不能以大骊国师的身份。
那太过招摇,也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甚至反感。
一番思量之后,崔瀺选定了一个身份:一位游学归来,途经费尽,略带风霜的落魄书生。
这样的身份,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也符合他此刻探求“大道”的心境。
换上了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儒衫,发髻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束起,腰间不佩玉,手中不持扇,只在袖中藏了几枚最普通的铜钱。
敛去了所有平日里的威严,只余下一股淡淡的书卷气,以及旅途劳顿的憔悴。
若非熟悉他的人,断然无法将眼前这个略显寒酸的书生,与那位权倾朝野、算计无双的大骊国师联系起来。
……
龙须河畔,林氏杂货铺。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透过稀疏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货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安正趴在柜台后面,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这几天风平浪静,除了偶尔有村民来买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再无什么奇奇怪怪的“大人物”登门,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也松弛了不少。
没了那些眼神古怪的客人,他连可乐都不敢多喝了,生怕又被当成什么神仙水。
“咳嗯。”
一声轻微的咳嗽,在安静的店铺内响起。
林安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睡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又来客人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门口。
只见一位身着青衫的书生,正站在门槛内,略带拘谨地看着他。
这书生面容清瘦,眼神却说不出的复杂。
林安心中莫名一凛。
这人……这人的气场好生奇怪!
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衣着也朴素,但那种无形中散发出的压力,竟比之前那位齐先生,还要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
直觉告诉林安,这又是个不好打发的“大佛”。
崔瀺走进店铺,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店内简陋的陈设,心中却在飞速分析。
店铺不大,货品寻常,与寻常乡野小铺并无二致。
那位年轻的店主,相貌尚可,气息也如凡人一般,若非事先知晓齐静春与阿良的异状,以及那“泡面碗”的玄奇,任谁也看不出此人有何特异之处。
“返璞归真,大抵如此了。”崔瀺心中暗道。
他收敛心神,脸上露出一抹温和有礼的笑容,声音也尽可能放得轻柔:“店家,叨扰了。”
“在下赶路许久,口渴腹饥,囊中羞涩,可否行个方便,向店家讨碗水喝,再买些许吃食充饥?”
崔瀺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林安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泄露的“天机”。
林安看着眼前的书生,对方虽然自称盘缠用尽,但言谈举止间透着一股子斯文有礼,不像是什么歹人。
他最怕的就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拔剑砍人的莽夫,和眼神灼灼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五脏六腑的“神仙”。
这位书生,看起来……还算正常?
“哦,好说好说。”林安心里松了口气,脸上挤出职业化的笑容,指了指货架上用油纸包好的烧饼,又指了指柜台旁边的陶制水壶和粗瓷碗:
“饼子两文钱一个,刚出炉没多久的。水是后院井里打的,干净,不要钱,客官自便。”
崔瀺心中微微一动:“井水?”
寻常井水?还是另有玄机?齐静春那“快乐水”,阿良那“剑道心得”,皆是出自此人之手。这井水,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他道了声谢,从袖中摸出两枚铜钱,递给林安,取了一个烧饼。
林安接过铜钱,顺手丢进柜台下的钱匣子里,然后拿起水壶,给崔瀺倒了一碗水。
依旧是那只粗瓷大碗,依旧是清冽的井水。
崔瀺端起碗,却没有立刻喝,而是拿起烧饼,小口小口地咬着,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实则,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感知着这店铺内若有若无的“道韵”,以及林安身上那古井不波的气息。
“店家,”崔瀺咽下一口饼,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望向窗外,语气平缓地问道:
“店家久居此地,想必见多识广。不知店家以为,这如今天下大势,未来又将走向何方?”
来了!试探!
林安一听这话,头皮又开始发麻了。
怎么这些读书人,都喜欢聊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天下大势?我一个开杂货铺的,我哪知道!我知道明天米价涨不涨就不错了!
他心里腹诽,脸上却不敢表露,只能硬着头皮上,搜刮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历史常识,敷衍道:
“天下嘛……咳,依我看,也没什么新鲜的。正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嘛。都那样,来来回回的,折腾呗。”
这是他以前看三国演义开头记住的话,觉得用在这里,应该能糊弄过去。
轰!
崔瀺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此言……此言何其精辟!
短短八个字,看似简单平实,却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刻刀,将王朝更迭、宗门兴衰、乃至天地气运流转的铁律,刻画得淋漓尽致!
这绝非寻常乡野村夫所能言!
便是他崔瀺,穷尽一生所学,推演天下大势,也不过是在印证这八个字背后蕴含的至理!
这位高人,果然是对世事洞若观火,一开口,便是直指大道本源的真言!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先生高见,一语道破天机。那么……先生又以为,在这分分合合的世道之中,我辈修行之人,又当如何自处?是该顺势而为,入世扶龙,还是当效仿古之先贤,超然物外,出世静修呢?”
这个问题,不仅是崔瀺自己长久以来的困惑,更是无数修行者终其一生都在追寻的根本大道之问!
林安听得头都大了。
还来?这书生有完没完了?
什么入世出世,扶龙不扶龙的,关我屁事啊!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开我的杂货铺,赚点小钱,然后躺平啊!
他心中哀嚎,脸上却还得强撑着,脑子里飞快地转动,想着该怎么把这个话题给岔过去,或者干脆把这位问题贼多的“大佛”给请走。
这书生,比齐静春和阿良加起来还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