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每一次昏沉的呼吸都带着那股苦涩的铁锈味。
星海晓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泥沼中沉浮，身体仿佛被无数无形的线紧紧捆缚在狭窄的病床上，沉重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耳畔似乎还残留着林薇薇那冲破喉咙的尖叫——“天哪！！晓！！！！”，混合着训练馆地砖冰冷的触感和雷刚倒地时那声闷雷般的轰响，在脑子里搅成一团黏稠、滚烫的恐惧浆糊。
“呃……”
一声压抑的低吟从他喉咙深处挣扎着溢出。
眼皮像被黏了胶水，异常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了几秒才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务室那熟悉的、白得刺眼的天花板，还有旁边吊瓶里滴答、滴答，缓慢得几乎让人窒息的药液。
自己还活着？而且……是在医务室？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搅动的沉渣，争先恐后地翻涌上来：铺天盖地的“点”与“线”组成的眩晕漩涡、撕扯灵魂的剧痛、雷刚那张瞬间因剧痛和难以置信而扭曲放大的脸。
还有自己身体里那股突如其来、冰冷而精准的反击力量……那真的是……他做的吗？那只手，抬起、击打，身体诡异的扭转、肩膀撞出……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得可怕，却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实感。
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一具名为“星海晓”的傀儡跳了一支致命的刀尖之舞。
冷汗瞬间再次浸透了他背后微凉的病号服布料。
后怕和残留的虚脱感如同冰水灌顶，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醒了？”
一个平静得几乎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清冷女声在旁边响起。
星海晓僵硬地转动眼珠，循声望去。
视线还有些重影，模糊间看到床边不远处，苏沐雨正端坐在一张轻便合金椅上，双腿交叠，姿态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优雅和专注。
她手中拿着那台标志性的白色平板电脑，修长的手指正快速地在光洁的屏幕上划过，幽蓝色的数据流倒映在她无框眼镜的镜片上，闪烁着冷静而理性的光芒。
她甚至没有抬眼看他，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那些跳动变幻的信息上。
“我……”
晓刚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狠狠刮过。
“脑波震荡后遗症，神经过载后的正常肌肉痉挛和脱水反应。”
苏沐雨头也不抬，声音如同在宣读一份病理报告。
“张教官批了你一天病假。暂时死不了。”
“……谢谢。”
晓有些吃力地挤出一句，声音小的几乎如同蚊呐。
他尝试动了一下身体，四肢百骸立刻传来尖锐的酸软和迟来的钝痛，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尖叫抗议。
尤其是那在格斗馆发动了致命一击的右手臂，此刻更是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麻木，微微弯曲都引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这家伙……真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不过，这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关照”，某种程度上反而让刚刚从巨大混乱和恐惧中挣脱出来的晓，找到了一点点虚幻的“正常”感。
砰！
医务室的门被某种巨力猛地撞开，差点拍到墙壁上。
一团风风火火的影子挟带着室外傍晚微凉的空气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草木清新气味冲了进来。
“晓！”
林薇薇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和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瞬间打破了苏沐雨营造出来的那份刻意疏离的静谧。
她冲到床边，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不安分的弧线，原本整洁的校服领口似乎因为跑得太急微微有些散开。
她顾不得调整，一把抓住了晓没在输液的那只手，手指冰凉，掌心却带着一股汗津津的热度。
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苍白狼狈的脸，以及满满的担忧后怕。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薇薇的声音因为后怕而带着一点破音的颤抖。
“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下去！脸色白得像纸！还怎么叫都叫不醒！我还以为你……你……”
后面的话她似乎说不下去了，眼圈微微有些发红，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刚才一路跑来让她消耗不小。
“薇薇…我没事。”
感受到她掌心的微颤和语气里真切的恐惧，晓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混杂着愧疚。
他努力牵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但脸上肌肉僵硬，只做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的抽动表情。
“就是……有点脱力。还有……头疼。”
“真没事吗？”
薇薇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小手覆上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不烧……”
她这才像是稍微松了口气，转而看向旁边的苏沐雨，语气又恢复了那特有的活力。
“还好沐雨姐姐在这儿看着！刚才真的谢谢你啦沐雨姐！要不是你反应快，我们都要吓懵了！”
苏沐雨这才从她的“数据之海”里稍稍抬起头，看了薇薇一眼，镜片后的目光平淡无波：“职责所在，他的体征数据大部分已趋于稳定，主要是精神消耗过度引发的生理反应，安静休养是主要恢复手段。”
她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床上虚弱的晓，镜片微不可察地反射了一下平板屏幕的光。
“另外，‘废物’这个形容并不准确。即便是从生物统计学角度出发，任何现象只要存在就有意义。”
她这话说得平静，不带丝毫褒贬，更像是在阐述一个冰冷的科学事实。然而落到晓的耳朵里，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废物……苏沐雨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对自我的评价？
还是说……仅仅是出于数据收集者的严谨？
他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不敢与那镜片后冷静得令人心悸的眼神对视。
薇薇却完全没想那么多，用力点点头：“对对对！什么废物不废物的！晓今天超帅的好吗！你是没看到啊沐雨姐！刚才雷刚那家伙多嚣张！结果呢？哼哼！晓就那么‘唰’地一下！‘啪’地一下！‘咣当’！那么大个儿直接就给撂地上了！全场都傻了！我现在想起来都激动得不行！哇！太解气了！太帅了！”
薇薇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言语间充满了与有荣焉的兴奋，仿佛刚才在格斗场上放倒巨熊的人是她自己。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晓那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痛苦与迷茫。
在她简单而纯粹的世界观里，晓赢了，教训了欺负人的雷刚，这简直是大快人心！
至于那力量从何而来、晓的状态为何如此糟糕，似乎都不是此刻需要深究的重点。
“真、真的没什么……”
晓的声音更加虚弱了，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运气……可能刚好蒙中了……”
“蒙？”
薇薇睁大了眼睛，一脸“你太谦虚了”的不认同。
“那种动作能叫蒙吗？那么快！那么准！就跟……就跟武侠小说里一样！你看清啦？王主任当时也在！他也看到啦！眼神都不一样了！”
王主任？晓的心猛地一沉，白天高台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冰冷鹰眸再次浮现在眼前。
完了……连“铁面”王昆仑都注意到了吗？那个可怕的状态，那莫名其妙的力量……它们到底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想把身体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无处不在的审视。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无声地倚靠在门框边，傍晚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懒散随意的轮廓。
来人正是方云逸。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招牌式的、仿佛什么都不太在意的闲适笑容，校服外套松垮垮地搭在一侧肩膀上。
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房间内的情景，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晓和激动挥舞着手的薇薇身上停留了一下，最终定格在依旧稳如磐石般坐在椅子里、指间数据流滑动的苏沐雨身上。
“哟，看起来挺热闹嘛。”
方云逸开口，声音温和带笑，打破了薇薇激动语气的独奏。
“刚听说了训练馆的事迹，星海同学果然……深藏不露？”
他刻意在“深藏不露”四个字上微微拖长了尾音，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调侃，眼神里却没什么真实的探寻意味，仿佛只是礼貌地找了个话题切入。
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
又一个！又一个注意到那件事的人！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又该如何对别人说？
难道说是自己的眼睛突然“疯”了？还是说自己身体里藏了个怪物？
“是雷刚自己冲太猛，重心不稳吧？”
方云逸像是没察觉晓的窘迫，依然微笑着接上自己的话，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向了一个“更合理”的方向。
“毕竟刚刚觉醒，身体控制差了点也是有的，不过摔那一下可真够响的。”
他轻轻耸了耸肩，带着点“幸好不是我”的玩味。
“才不是重心不稳！”
薇薇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不满地反驳，完全没理解方云逸是在给晓找台阶下。
“是晓打中了他！打得他手都麻了！路都走不稳了才摔倒的！”
她逻辑简单，坚信自己亲眼所见。
方云逸挑了挑眉，唇角笑意加深，没再继续争辩，只是眼神若有所思地在晓那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臂和苍白的脸上扫过，又瞥了一眼苏沐雨那始终平静无波的面容。
“是嘛……那可真是相当‘及时’的反击。”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晓脸上，带着点近乎善意的探究。
“感觉怎么样？看起来很……辛苦的样子。”
“还好……只是……脱力……”
晓几乎是嗫嚅着重复之前的说辞，把头埋得更低了。
方云逸这种“我知道，但我不点破，还给你面子”的态度，反而让他更加无措。
他宁可对方像薇薇一样兴奋追问，或者像苏沐雨一样冷淡分析，至少能让他知道该回应什么。
这种被放在众人微妙目光焦点下的感觉，让他每一寸皮肤都像在被细小的针持续刺着。
“既然醒了，自己注意静养时间。”
苏沐雨突然合上手中的平板，站起身。
清冷的声音如同一道利剑划开此刻的暗流。
她对薇薇和方云逸的对话似乎完全没有兴趣参与，只做自己该做的部分。
“摄入足够营养剂和水，不要剧烈活动，避免再次精神刺激，观察期已过，有事按铃。”
她动作利落地整理了一下衣摆，目光最后在那瓶快滴完的药水上顿了一瞬。
“我会替老师按时来收集后续数据，走了。”
她干净利落地转身，径直走向门口，没有丝毫停留或客套的意思。
那台白色的平板电脑稳稳地夹在臂弯里，仿佛那才是她最亲密无间的搭档。
经过门口时，方云逸侧身让开空间，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对着苏云逸微微颔首示意，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
“有劳苏委员了。”
方云逸的声音依旧温和。
苏沐雨连眼角的余光都欠奉，径自擦身而过，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门外的走廊深处，只留下空气中那缕若有似无的、属于冷静分析者的气息缓缓消散。
她的离开，如同撤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医务室里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但也更清晰地显露出某些东西。
薇薇松了口气，小声嘀咕：“沐雨姐好酷……”
然后再次把关切的目光投回晓身上。
方云逸则踱步到床边，懒洋洋地靠在了对面的墙边，双手插进裤兜，语气轻松：“好了，‘铁面女神’撤了，怎么样？除了脱力，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的？比如……眼睛？”
他的目光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轻飘飘地落在晓的脸上，尤其是那双此刻正努力掩饰着惊惶失措的深棕色眼睛上。
晓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猛地闭紧了眼，浓密的眼睫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剧烈颤抖着，像受惊蝴蝶的翅膀。
声音因为恐惧而干涩发紧，如同砂纸磨砺：“没……没有！眼睛……就是感觉有点花……可能是累了……”
空气一瞬间似乎凝固了。
薇薇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丝异样，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看看紧闭着双眼、身体微微绷紧的晓，又看看神色莫测的方云逸。
方云逸静静地看了晓几秒钟。在那沉默的几秒钟里，晓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放在砧板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对方那温和目光下无所遁形。
就在他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时，方云逸忽然轻轻笑了，低沉的笑声在静谧的空气里漾开，打破沉重的氛围，带着一种无形的安抚力量。
“看来是真的累了。”
方云逸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散漫的温和，仿佛刚才那洞穿人心的一瞥从未发生过。
“刚从觉醒仪式的冲击里缓过来，紧接着又来个超水平发挥的‘惊天一摔’，消耗太大也正常，还是好好休息吧，星海同学，我可是指望着你在后面的小测验里，也能像今天这样‘惊艳’我们一下呢。”
他意有所指地冲着晓眨了下左眼，带着点促狭的鼓励。
晓的心头一松，但那份恐惧并未消散，反而沉得更深了。
方云逸没有追问，但晓知道，他一定看到了什么！
至少他注意到了自己那双突然变色的、绝非正常的眼睛！
他只是在……在假装！他在试探！而他这种点到即止、看似给自己留面子的做法，背后意味着什么？
是暂时的不关心？还是……另有想法？
恐慌如同冰冷的海草，紧紧缠绕住晓的心脏。
薇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气氛弄得有些不自在，她拍了拍晓的手背，试图缓解尴尬：“云逸说的对！晓你现在就是太累了！快睡会儿！我在这儿陪着你！等你有力气了想吃什么我去买！哦对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重新绽开明媚的笑容。
“晚上有新生欢迎晚会哦！在星光大厅！有好多好吃的！还有表演！虽然你去不了现场好可惜……不过等你好了，我讲给你听！”
晓努力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对着薇薇点了点头，那笑容却虚弱得如同初春融雪。
“那你们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方云逸见气氛缓和，也顺势告辞。
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微微侧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目光却再次轻飘飘地、带着穿透力的扫过晓的脸。
“好好恢复，星海同学，我们对你……可是充满期待的。”
最后的几个字被他咬得微微有些重，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然后便拉开门，身影融入傍晚渐暗的光影之中。
门轻轻合上。
医务室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药水滴落的滴答声，以及薇薇刻意压低却依旧元气满满的、试图活跃气氛的絮叨声。
傍晚柔和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洁白的墙壁和地板上切割出长长短短的光条。
然而星海晓躺在病床上，只觉得如坠冰窟。
“期待”？方云逸说对他“充满期待”？
他只感到了巨大的恐惧。
方云逸的观察，苏沐雨的数据记录，王昆仑那短暂的愕然，雷刚那倒下的庞大身影和后续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麻烦，还有自己身体里那完全不受控制、宛如定时炸弹般的未知力量……
F级废柴？特性不明？
此刻看来，简直像一张催命符般贴在了自己脑门上。
夜晚，彻底降临了。
深夜。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只有遥远路灯的昏黄光晕，穿过校园绿化带稀疏的枝叶，在地面上投射下扭曲舞动的影子。
星辉第一异能高校基础格斗训练馆早已寂静如坟茔。
厚重的合金门关闭，切断了一切的喧嚣。
然而，那空旷、冰冷得能听到自己心跳回声的巨大空间内部，某个角落的黑暗中，却传来沉重而压抑的撞击声。
咚！咚！咚！
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敲打在皮肉上的重锤，沉闷、急促、狂暴，带着一股要将胸膛炸裂的羞耻和无处发泄的狂怒！
雷刚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他小山般健硕的身躯吞噬。
汗水如同瓢泼大雨般浸透了他单薄的黑色运动背心，紧紧贴在他虬结贲张的肌肉上，勾勒出令人心悸的轮廓。
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着灼热的温度，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那双白天还闪烁着不屑和戏谑光芒的眼睛，此刻在黑暗中却布满骇人的血丝，狂怒几乎要从中喷薄而出！
耻辱！奇耻大辱！！！
那个弱鸡一样的星海晓！那个连觉醒仪式都当场晕倒、被评估为F级废柴的垃圾！
那个他随手就能捏死、逗一逗都觉得是在施舍的软蛋！
居然！把他！雷刚！一个刚刚觉醒了强健体魄的战斗系！一个在同龄人里横着走都无人敢惹的存在！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以一个可笑到极点的方式！摔在了地上！！！
咚！！！
带着沉重配重的沙袋在他狂暴的铁拳下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沉闷的巨响，沉重的链条哗啦啦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崩塌！
“操！操操操！”
压抑不住的咒骂伴随着汗水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雷刚的拳头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在沙袋上，似乎那不是一袋沙子，而是星海晓那张苍白、懦弱，却让他颜面扫地的脸！
怎么可能？！那是什么？！一种古怪阴险的技巧？还是一种连测试仪器都检测不到的垃圾异能？！
不！都不是！
是耻辱！是对他力量和骄傲赤裸裸的羞辱和践踏！
那一瞬间接触点炸开的剧痛！那股直接撕裂他力量传导的阴冷！还有那个弱鸡身体扭动的诡异角度！以及那最后撞在他支撑腿小腿侧后方、精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位置！一切都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雷刚！居然被一个公认的废物！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放倒了！
“星……海……晓……”
这三个字如同从牙缝里磨碎、混合着腥甜的血沫喷出，每一个音节都充斥着暴戾的恨意和毒辣的诅咒。
月光短暂的突破了云层的封锁，冰冷而微弱的光束透过训练馆高处的透气窗射了进来，短暂地照亮了这个充斥着力与汗、怒与恨的小小角落。
光束恰好打在雷刚因为全力挥拳而猛然抬起的左手臂上。
粗壮有力的手臂表面，肌肉线条如同钢索般绷紧。
然而在那紧绷虬结的肌肉线条之下，在靠近大臂内侧靠近肘关节的位置——就在今天白天被晓那只纤弱手掌外侧精准打击到的区域边缘——一大片深紫色、边缘还带着不规则黄绿色斑块的可怖瘀伤，在惨白的月光下暴露无遗。
那瘀伤狰狞而扭曲，远远超出了普通格斗擦碰的范畴，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过，皮下毛细血管和细微肌肉组织似乎都遭到了某种破坏性的冲击。
青紫、黄绿混杂的颜色在汗湿的皮肤上晕染开，丑陋而刺眼。
一丝微不可察的、深埋在眼底、被狂暴怒火暂时压制的茫然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悸，极其短暂地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瞳深处掠过。
这不仅仅是皮外伤，那股瞬间撕裂他力量传递通道的诡异感觉，仿佛还残留在骨髓深处，每一次挥拳发力，都会带来隐隐的钝痛，提醒着他白天那场不堪回首的惨败和屈辱。
那到底是……什么力量？
月光很快再次被翻涌的乌云彻底吞没，训练馆内部重归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只有那狂暴的、如同要将整个世界也一并摧毁的击打声，依旧一声重过一声，单调而执拗地持续着。
咚！咚！咚！
每一拳，都带着无边的愤怒，砸在沙袋上，仿佛也砸在了他无法宣泄、无人可诉的自尊废墟之上。
沉重的喘息声在黑暗里显得异常粗重。
汗水如同小溪般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在汗水流淌的间隙，在又一次因疼痛而微不可察的肌肉抽搐之间，雷刚布满胡茬的嘴角绷紧，露出一丝狞厉而扭曲的弧度。
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血腥味的承诺，在空旷死寂的训练馆里低低回荡，如同来自黑暗深渊的诅咒：
“这个场子……老子……一定找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