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一片寂静,弟子们看着悬浮在眼前的玉简,感受到其中传递出的厚重。
这是叶长老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一个身材瘦小、脸上还带着几分尘土气息的弟子,激动得声音发颤:“叶…叶长老!此…此乃弟子入宗以来…受赐最重之物!弟子…弟子,定不负此恩!”
“弟子,叩谢长老传道之恩!”“弟子……”刹那间,呼啦跪倒一片。
叶安神色平静,坦然受了这些礼数。
“不需谢我。宗门之强,非我一人之功,你们皆为宗门基石,薪火不灭,万古方能永续。”
他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心中波澜,希望这些引路的微光,能燃起更多的星火吧。
赤炎宗宗门大殿,炎烬坐在高台之上。
下面一位宗门长老汇报道:“宗主,我们已经派出不少弟子前去围堵秦远的那几名弟子,只是那赵锦灵……被圣院带走。”
炎烬皱眉,“为什么赵锦灵会被圣院带走?”
下方长老紧张道:“听说是那赵锦灵挑战百胜成功被圣院的人看上带走。”
炎烬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既然如此那就将去追赵锦灵的弟子分出去追杀其他几人,必须得让秦远尝尝失去弟子的滋味。”
“是!”下面长老得到指令便退下,让门下弟子传递信息。
然而,此时的秦远,早已不在宗门。
他孤身一人,踏上了中州的漫漫长路。
这一日,他行至中州边缘一片贫瘠的山地,一个小村落映入眼帘。
整个村落也不过十几户人口,在村庄的几天里,秦远注意到一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衣衫破旧却浆洗得干净,打着无法完全掩盖破洞的补丁,努力的生活着。
这少年叫陆青,每日天不亮便起身,或跟随大人们进山拾柴、采些普通药草,或下田帮做些力所能及的农活。
稍得闲暇,他便匆匆跑去村头那老先生开的学堂学习。
学堂很简陋,几张破桌烂凳,连块像样的书本都少见,多是老先生凭记忆口述些启蒙文字。
陆青是学生中最勤勉的那个,也是最困窘的那个。
别的孩子偶尔能摸出半块杂粮馍或几颗野果当“束脩”,小山则只能偷偷捡来些干硬的柴禾、或是在做完活计后多替老先生挑一担水。
这天傍晚,秦远站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看着远处田埂上的情景。
陆青正费力地将散落在地上、别人家收获时遗漏的几粒干瘪豆子一一拾起,仔细拂去泥土,放入一个磨得发亮的小布口袋里,那是他一天的“收获”。
学堂里那位须发皆白的老童生,颤巍巍地走到秦远身边,顺着秦远的目光也看着小山的身影,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痛惜。
“先生看那小山好些天了。”老先生的声音苍老。
秦远点点头,未语,他能感觉到这少年身上那股与这贫瘠土地格格不入的韧劲儿和眼中对知识的渴望。
“唉,”老先生重重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啊,爹娘走得早,吃饱穿暖已是奢求,每日里两头奔忙,就想多认几个字,多懂点道理,我看得出,他是个有心气的娃儿。”
他浑浊的眼睛看向秦远,带着一丝乞求和殷切的期盼:“先生器宇不凡,虽风尘仆仆,却非寻常人,老汉眼拙,却也看得出您有真本事,陆青这孩子,心性坚韧,懂事得让人心疼,留在这穷山沟里,要么一辈子浑浑噩噩,要么就像他爹娘一样……熬干了骨头。”
他深深一揖,几乎要把枯槁的身子折下去:“老汉厚颜,求先生一件事!求您带他走吧!给这孩子一个机会,哪怕做您的杂役仆从都好!他吃得苦,勤快得很!老汉教书育人半辈子,不敢说识人有术,但这孩子的品性,绝不会让先生蒙羞!他在此间……实在是太苦了,老汉实在不忍心看他明珠蒙尘,一辈子困死在此……”
老先生言辞恳切,带着长者的慈爱和对少年未来的无限忧虑。
秦远的目光再次投向远处的陆青。
少年似乎感受到目光,抬起头,远远地向秦远和老先生望来。夕阳的余晖洒在他沾着尘土的小脸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有茫然,有疲惫,但更有一种深藏的不屈和渴盼。
眼前这个挣扎求存、不放弃一丝向上机会的少年狠狠触动了他。
薪火不灭……叶安的话隐隐在心底回响。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重新开始的地方。
而这少年,或许就是命运在废墟中抛给他的一粒种子。
“老丈请起。”秦远伸手虚扶了一下老先生,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孩子,我收了。”
“什……什么?”老先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旋即巨大的惊喜涌上他那布满皱纹的脸庞,“先生!您是说……”
“我说,”秦远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这少年,从今日起,便是我秦远的弟子。”
他不再看向惊喜交加的老先生,径直迈开步伐,向着田埂上那正弯腰拾豆子的瘦小身影走去。
小山看到这位陌生的先生朝自己走来,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小小的脊背,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困惑。
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小布袋往身后藏了藏,那里面是几粒可怜的、被人舍弃的豆子。
秦远在他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夕阳最后的余晖。
少年扬起头,努力不让自己显得畏缩。
“你叫陆青?”秦远问道。
“……是。”少年的声音有些干涩。
“可愿随我离开此地?”秦远的眼神锐利。
“随我去看外面的天地,随我去学安身立命的本事,随我去走一条……或坦途或荆棘,但绝不仅仅是拾荒糊口的路?”
离开?求学?本事?
这些词对小山来说,遥远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他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否在劳累一天后出现了幻听。
是学堂那位总是心疼他的老先生…帮他说了什么吗?眼前这位像山一样沉静的先生,怎么会愿意带走自己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
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他。他下意识地看向老先生的方向,只见老先生正用力地朝他点头,激动地用袖子擦着眼角。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小山的心头,冲散了他惯有的麻木和克制。
希望?是的,那是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东西!但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恐惧——离开熟悉的地方,离开最后能庇护他哪怕很微薄的角落,去面对全然未知的未来。他的手心攥紧了那几颗坚硬的豆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挣扎只在须臾之间,生活的重压和失去亲人的苦涩,早已教会了少年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能离开这个困死他爹娘的地方,能有机会学本事,这念头本身就像一枚火种,瞬间点燃了他沉寂的心。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秦远深邃的眼睛。
那眼中没有怜悯,只有审视和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就是这种眼神!像山一样,不虚假,不施舍!它给予了少年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一种远比一个窝头、半碗稀粥更强大的依靠。
“愿!弟子愿意!”小山的回答冲口而出,声音颤抖,却异常响亮。
那双被尘土和生活打磨得有些粗糙的小手,努力地想抱拳行礼,动作因为激动而显得笨拙慌乱。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却倔强地不肯掉下。
秦远看着这个瘦小却挺直了脊梁、笨拙行礼的孩子,眼中掠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波动。
他看到了那份被苦难磨砺出的坚韧,也看到了那双被泪水模糊却依然倔强澄澈的眼睛里燃起的火焰。
这不再是拾荒的少年,这是一块粗砺的原石。
而他自己,这残破的躯体下燃烧的复仇之火,也需要新的薪柴。
他没有多言,只是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手。
少年小山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那只手掌宽阔、指节分明,虽也带着风尘,却透着力量与坚定。
他犹豫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这是否又是虚幻的梦。
终于,他抬起自己那粗糙甚至带着细小伤口和泥土的小手,带着一点胆怯,更多是信任,轻轻地、却极其郑重地放进了那只大手中。
一大一小两只截然不同、却同样经历过风霜的手,在暮色沉沉的田埂上,紧紧握在了一起。
秦远没有温言安慰,只是握紧那只微凉的小手,牵着他,转身,往少年家中走去。
老先生站在槐树下,老泪纵横,替陆青感到高兴。
回到陆青的小家当中,当秦远用平稳的语调,向陆青讲述何为灵力、何为经脉、何为修真世界的浩渺天地时,少年小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仙…仙人?”陆青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想象过这位先生或许是行走江湖的侠客,是学问高深的隐士,却万万不敢想,他竟是传说中能飞天遁地、翻江倒海的仙人!
那一直萦绕心头的“山一样沉静”、“绝非寻常人”的感觉,此刻终于有了惊世骇俗的答案。
他下意识地想跪下叩拜,却被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托住。
“我是修士,是你师傅。”秦远纠正,语气平淡无波。
“修仙之路,非坦途,艰难困苦,不亚于你过去所经历的饥寒,它可能带来远超凡人的力量与寿元,但也伴随着杀伐、争斗、甚至道消身殒,你,可还愿学?”
巨大的冲击后,是更加炽热的火焰在陆青心头燃烧。
仙人!先生是仙人!自己竟有机会拜入仙门!这简直是穷尽想象也不敢梦到的奇遇!
没有丝毫犹豫,陆青用力挺直瘦弱的脊梁,因激动而脸颊泛红,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弟子愿意!弟子不怕苦!弟子…弟子想学本事!想报答先生,想…想以后也能帮其他人!”
他的想法还很稚嫩朴素,但这最本真的愿望,却让秦远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
没有繁复的仪式,秦远便开始传授修真界最基础、也最磨砺心性的法门——引气入体。
屋外空地,一块磨得光亮的树墩成了陆青的修炼场。
月光如水银泄地,清冷而静谧。秦远立于一旁,声音低沉而清晰:“五心向天,舌抵上颚,齿扣唇闭……鼻吸口呼,徐徐不绝……凝神静气,心念专一,去感受那天地间无所不在的‘气’……”
陆青努力模仿着,将身体盘成一种陌生的姿态。
最初的兴奋很快被身体的僵硬和酸麻驱散。
腰腹沉重,腿脚酸胀,纷繁的杂念更是如同捣乱的蚊蝇,嗡嗡地扰乱心神:今天拾的豆子够不够明天吃?学堂缺了一天的课,老先生会不会教了新的字?先生…会不会嫌我太笨……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淌,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露水浸湿了单薄的裤脚,寒意悄然入侵。
陆青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额角渗出了汗珠,却咬紧牙关,连呼吸都不敢错乱半分。
他不敢放弃,他怕自己唯一的、如同梦幻般的机会,会因为这“坐不稳”而飞走。
秦远静静地看着,少年身体细微的颤抖和那倔强坚持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没有催促,只是偶尔出声提醒几个关键要点,声音在夜色中如同磐石,稳固着少年摇摇欲坠的心神。
日子便在枯燥重复的基础练习中悄然滑过。
白日在老先生的学堂里学几个字,傍晚伺候秦远用过简单饭食后,便进入这漫长而痛苦的静坐时光。
陆青不再像最初那般激动浮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专注与韧劲。
身体的酸痛成了习惯,繁杂的思绪仿佛在无数次驱赶中被渐渐剥离。
某一日深夜,无星无月。
陆青依旧盘坐,意识仿佛沉入一种似睡非醒的奇特状态。
按照口诀,一呼一吸,缓慢,悠长。那感觉来了!不,是他终于第一次清晰地“触”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