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小白叹了口气，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毕竟，在这个时代工作是存在鄙视链的，正式单位的瞧不起大集体的，大集体的瞧不起临时工，就连扫大马路的都瞧不起个体户。

大英子不是他，她的思想、见识无不受这个时代的制约，所以对“下海”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

龙小白除了要每天和大英子一块儿扫大马路，还要负责她每天的接送工作。

毕竟，他这辆大金鹿还是沾人家的光才买的呢。

当初买自行车的时候，他爹原本是不同意的；还是他妈说了句：“买一辆吧，正好驮英子一块儿上下班。”

然后他爹二话不说就给买了，龙小白怀疑他俩想包办他的婚姻。

今天也是他骑车带着大英子一块儿回家。

俩人住同一栋楼，三层的红砖房，因长长的走廊两端通风，状如筒子，因此得名——筒子楼。

龙小白家在3楼，大英子家在1楼。车没停稳，她就跳了下去，拍了拍棉袄，自顾自回家去了，心安理得地白嫖。

龙小白扛着他这辆崭新的大金鹿，吭哧吭哧上三楼。

因为盗贼猖獗，像自行车这样的贵重物品，不仅地搬上楼，还得用链子锁，锁在栏杆上。

一到晚上，走廊停着一溜的自行车，颇为壮观。

进了家门，龙小白先上厨房从暖壶里倒了半茶缸热水，吨吨吨喝了，这才进屋把围巾、帽子脱了。

最后把用根绳子连在一起的棉闷子随意朝墙上一扔。

来不及收拾，龙小白就直奔里屋去了，从他老子的枕头底下摸出把钥匙，匆匆打开书桌下头的抽屉，翻箱倒柜。

正翻着呢，就听娇叱一声：“小瘪犊子，又到处乱翻，我才收拾的屋子！”

龙小白头都不抬，先发制人：“妈你又上谁家串门去了，门也不锁……”

龙小白他妈叫于莉，是南方人，中等身高，身材匀称，有股江南水乡的婉约。

就是吧，龙小白刚知道她的名字的时候好悬没吓一跳。

他生怕穿到了轧钢厂，然后那里头还有个叫秦淮茹的骚货。

但好在，没有……

于莉就没有随手关门的习惯，这下被儿子抓了现行，眼神比稻田里的泥鳅还要飘忽。

她开始支使儿子：“去把酸菜缸的石头搬开，我搬不动！”

这么理直气壮。

龙小白忙道：“妈，我爸有本紫色的笔记本，你知道在哪儿么？”

于莉好奇地凑过来说：“紫色本子，我有点儿印象，你啥时候对你爸这些工作笔记感兴趣了？”

于莉一边说，一边让他起开，继续翻箱倒柜。

天下的妈妈好像都有这个本事：藏起来的东西，除了她自己，谁也找不到。

龙小白想着她刚才的吩咐，出了屋刚要进厨房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干嘛呢？”

他一伸头，原来是他便宜老爸，龙根生。

这名字怎么说呢，土是土了点儿，但听老妈说这是他老子后来自个儿去派出所改的。

他老子原来叫个龙从良。龙小白猜测他爹跟他爷爷之间可能多少有些私人恩怨。

“……”

龙根生身后还跟着一男的，短发整齐利落，脸庞线条柔和，五官分布规整。眼睛不大却透着沉稳的光泽，眼角微微带着岁月的痕迹，嘴唇线条平缓，嘴角微微上扬，似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给人一种亲切、和善之感。

穿着件灰不溜秋的袄子，整个人散发着朴实又沉稳的气质。

龙小白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可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这副模样反倒招来了龙根生的呵斥：“这孩子，越来越没礼貌，也不知道叫人！”

接着又对这人说：“洪昌走，上屋坐去。”

龙小白这下起来了，这人是李洪昌，大英子她爸！

他终于回来了！

龙小白刚要表示亲热，就听龙根生说：“咋这么没眼力见呢？去打一斤酒，再买半斤猪头肉。”

一听有肉吃，他便大方的表示，不和他老子一般计较了。

改革开放初期，老百姓也还不富裕，生活还达不到顿顿都吃肉的水平。

龙小白穿过来有半个月了，就吃了三回肉；分别是一回龙骨炖酸菜，一回肉沫烧茄子，还有一回红焖带皮肉。

至于说鼎鼎大名的驴肉火烧，烧牛尾、锅包肘子、卤煮鸡……

那是一样也没见着！

领了差事，龙小白并没第一时间下楼。而是先回屋朝于莉要票。

尽管从今年开始，国家不再发放布票和棉絮票了，但是像其他一些票证，如粮油、烟酒、以及肉票等仍还在使用。

没法子，还得有几年，才陆陆续续取消各种票证呢。

买烟、买酒，这得去国营商店。除了逢年过节，一般没人买瓶装酒。

他买了包玉兰烟，又打了斤7毛钱的酒，酒用一个旧的军用水壶给装着，壶身的绿漆掉了好些。

出门再奔菜市场，称了半斤卤猪头肉，没要票，但是得加钱。

龙小白大怒：“加就加！”然后就从人家摊上抓了把油炸花生米搁饭盒里。

这摊主非但没报警，还主动又给他切了一刀豆腐泡。

给钱的时候，大英子她妈还十分热情：“小白，常来啊。”

大英子她妈在胶片厂食堂上班，这个摊儿就是她支的，正儿八经的国营。

等她自己成本核算了，估计就没有这样的好事儿了。

“……”

等龙小白颠回来，他爸已经和李洪昌上桌子了。

龙小白一脸不悦，把东西放下，一进厨房，果不其然，于莉又在给他们做下酒菜呢。

家里来且了，女的不让上桌子，都是给他们惯出来的臭毛病！

龙小白推着母亲的背，给她推屋里去了。

于莉尽管一副“嫌他多管闲事”的神情，但在转过身的刹那，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同时鼻子又有些酸，想哭。儿子长大了。

“……”

两个人互相谦让了一回，到底让李洪昌坐了首座。

饭桌子上除了一道卤猪头肉+油炸花生米+豆腐泡的拼盘之外，还有一道大酱炒鸡蛋，一盘酱菜，一个白菜，一个土豆，再加一碗酸菜汤。

也还丰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