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月24日,数九寒天。
龙小白被固执的闹钟从一场美梦里拽出,他摸索着把冰冷的衣服塞进被窝里捂热了,才哆嗦着往身上套。
穿好衣服,他把一块“上海牌”手表戴在手腕上,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齐垛垛净白的牙齿。
鼻梁挺直的跟一杆葱似的,再配上满脸的胶原蛋白,谁不夸一声“好俊的后生”。
出门前,龙小白看了眼桌上的老黄历,上面写着:癸亥猪年,腊月廿二,日值岁破,大事不宜。
明天就是小年。
“……”
龙小白把后挡泥板用红油漆刷着编号“025”的大金鹿自行车推出过道,往肩上一扛,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楼下。
放下车,抬手瞥了眼腕间的手表,龙小白左腿踩着脚蹬子,右腿潇洒地从后边儿一跨,潇洒!
这年头,骑上“大金鹿”牌自行车,戴上“海大富”牌手表,后座上再坐着城里媳妇,是多少男青年梦寐以求的风光和体面。
还没帅够,就感觉车头一晃,后座突然压下沉甸甸的分量。腰侧骤然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你怎么回事!”身后人掐着他腰眼肉咬牙切齿:“今天咋这么晚,我都快要迟到了!”
喊他这女的,姓李名英,小名“大英子”,两人青梅竹马。
一看是她,龙小白忙问:“你爸回来了吗?”
大英子不假思索:“估摸着也就这一两天吧,你是不有啥事儿找他,这已经是你第三次问我了。”
龙小白当然有事儿找他了。因为他想见见这位他上辈子过不去的童年阴影——千眼蜈蚣精;还有想要搭上他,对了,大英子她爸,正是86版《西游记》的制片部副主任——李洪昌!
上辈子,龙小白活到48岁。大学读电子专业,课程多实习忙,一毕业就当牛马。996、007、白加黑,没日没夜的干。
他惨遭优化,喝了一瓶子酒,醒来就到了1984年。他记得当时电脑上最后放的电视剧正是86版的《西游记》,正好演到收服白龙马那集。
龙小白喜欢看书,喜欢唱戏,尤其喜欢看86版的电视剧。
龙小白花了半个多月才适应新环境。得知大英子她爸的身份后,他脑海中便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
原身高中文化,毕业后在家待业近一年,今年刚好 20岁;大英子比他小半岁,3月份就满 20岁了。
他俩在一个厂上班,两人都是第一胶片厂清洁队的,就是扫大马路的。
可别瞧不起扫大马路,就这还是两家大人动用了各自的人脉,求爷爷告奶奶的,又看在龙小白和大英子都是厂子弟的份上,才破格录取的呢。
这年头一边是下海大潮,另一边是茫茫多等着安置就业的待业青年,好似两个极端。
许许多多的同龄人,连扫大马路的工作都轮不上呢。就像龙小白的邻居小郝,得知他居然去了卫生队工作,一连好几天,眼珠子都是红的!
扫大马路不仅辛苦,而且还得早起。
厂里的职工早晨8点钟上班,而他俩6点钟就得到岗。
第一胶片厂可是生产感光材料的,这种材料的直观性是其他信息记录材料无可比拟的,清洁度是重要的质量指标。
特别是电影胶片,如果影片上存在脏点、斑痕、沙眼、条道等弊病,到普通银幕上就要放大 200多倍!
所以,厂子不仅要大面积绿化,更是对厂区的卫生条件要求近乎苛刻,尤其是新建的油溶性彩色电影正片车间,更是严格按照“GBJ73- 84”标准修建的。
而这个年代,卫生又只能靠人来搞,这才有了龙小白跟大英子进厂当清洁工的机会。
他俩刚到单位,天空就飘起了雪,最初只是细细的雪粉,被风卷起来密密的往人的脸上、身上砸。
龙小白戴着狗皮帽子,系着用提针法织成的灰色厚实围巾,提着铲子、扫把等除雪工具,跟在大英子的身后,绕过假山鱼池,沿着仿古修建的长廊,开始例行打扫今天的卫生。
雪下的愈发的大,风却渐渐变的细小,雪花便全涌到了长廊里来,不一会儿屋檐、道路、台阶都被雪给覆盖。整条长廊也逐渐跟天空融为一体,仿佛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大英子见状也不提扫雪了,俩人找个地方把工具一放,连忙回休息室暖和去了。
休息室还挺宽敞,是职工活动室改的。
他和大英子俩人的座位是用两张乒乓球桌拼起来的,龙小白坐这头,大英子坐那头。
龙小白面前一张报纸,一杯热茶,雾气腾腾。一条豆腐块大的新闻吸引了他:“第一胶片厂技术科研制新型胶片涂层失败,损失国家专项经费30万元。”
草草看完,龙小白便再也坐不住了。他之前还在为如何说服大英子她爸而犯愁,现在有了这张底牌,李洪昌不要他都不行啊!
他从抽屉里拿出钢笔和稿纸,默写起了公式:三醋酸纤维素酯、邻苯二甲酸二丁酯、增感剂红G光谱吸收值……前世那些深埋记忆的专业名词,此刻正疯狂挤占年轻的大脑皮层。
大英子则玩着花活,把一根针插到毛线里边,绕城了一个环;把环移动到另一根针上,再用原先那针织出来一个新的环,如此循环,织出来一种特别复杂的纹路。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提针法。
大英子一心两用,嘴里说个不停:“听说了么?厂里可能要改革,要打破大锅饭、铁饭碗,实行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原则,恰好就在咱们这些新进厂的人里面试行。”
龙小白全然不在乎:“那不挺好,反正你也嫌这份工作丢人,连大集体的都不如。”
大英子急得:“你这人!不仅不给我出主意,还,还!”她一连说了两个“还”,就说不下去了。
龙小白见她脸都涨红了,忙出言道:“要不回去跟家里说说,咱俩也下海吧。”
下海,大英子一听这词儿,就跟听见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一样,借口涮杯子,匆匆站起身来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