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网吧工作的第 2天,清晨,天际泛起鱼肚白,柔和的光线宛如薄纱,一点点揭开黑夜的帷幕,白昼悄然降临。
我无奈地凝视着天花板,内心空落落的,只因我再度失业。
脑海中不断盘旋着一个问题: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我望向窗外,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各自忙碌,而我却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茫且无助。
父亲同样处于失业状态。白天,他会去帮老板喂鱼。
每次看到父亲身着陈旧的工作服,提着沉重的鱼食桶走向鱼塘,我的心中便一阵酸涩。
他总认为,老板或许会念在他认真喂鱼的份上,多少支付些工资。
我理解父亲的想法,所以即便知晓希望渺茫,也不忍反驳他。
父亲告诉我们,喂鱼这活儿虽不起眼,但只要用心去做,说不定会有转机。
然而现实残酷,父亲辛苦喂了一个月的鱼,却连工资的影子都未见到。
而且那个所谓的项目,也一直毫无进展。每次父亲询问老板,得到的答复永远是“再等等”。
直到6月,父亲才开始被安排做其他活儿。
用餐完毕,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思绪如断了线的风筝,飘向远方。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这个问题如一团乱麻,在我脑海中越缠越紧。想着想着,疲惫的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这次,我梦到了小学时的上学场景。
还是那间位于半山的教室,教室的墙体由一块块粗糙的石头砌成,石头间的缝隙里,还生长着几株不知名的小草。
操场是由农用地改造而成,地面坑洼不平,踩上去软绵绵的。
操场中央,有一棵高大的香樟树,它如一把巨大的绿伞,枝繁叶茂,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其主要作用是为夏日的教室遮挡炽热的强光。
让这间小小的教室能在树下乘凉,教室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仿佛仍在耳边回响。
梦里,那些熟悉的同学和老师的面容一一浮现眼前,我们一起在操场上嬉笑玩耍,一起在教室里认真学习,那熟悉的欢乐时光,令我沉浸其中,不愿醒来。
离开网吧的第三天!
“起床吃饭了!”父亲严厉的声音如炸雷般,将我从美好的梦境中硬生生拽回现实。
虽说目前暂无工作安排,但每天统一吃早饭的规矩,雷打不动。
不仅我来的时候如此,以往暑假亦是这般。六点多,正是睡得香甜之时,被窝暖乎乎的,我真想再多睡会儿。
可他们总要叫我和妹妹起床吃饭,那种从美梦中被叫醒的滋味,实在难受。
吃完饭,若睡不着,我便会坐在客厅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大概到9点,困意再次袭来,我又会回到床上继续睡觉,如此,一上午便过去了。
如今依然如此,父亲的严厉让我无法反抗。言听计从是我维持家庭和睦的关键,因为他吼起来的声音,着实可怕,犹如一头愤怒的狮子,令人不寒而栗。
今日的早饭很简单,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一个水煮鸡蛋,还有一碟泡菜。
以前还有糖饼,糖饼金黄酥脆,上面撒着一层厚厚的白糖,咬一口,甜滋滋的,那是我最爱的食物。
只是现在没有了,在失去它的时候,我愈发想念其味道。
稀饭是我最不喜欢的食物。
首先,它刚端上桌时非常烫,热气直扑脸颊,让人根本无法下口。
其次,喝起来与白开水无异,寡淡无味。
但我又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好将水煮蛋剥了皮,放入稀饭中搅拌,这样顺着稀饭一起吃,勉强还能咽下。
母亲和父亲却很喜欢吃稀饭,他们熟练地夹些泡菜放入碗中,“呼呼”几口便能喝完一碗稀饭。
吃完后,父亲要送母亲去上班,所以他们吃完便匆匆出门了。
我不着急,反正我不用上班,便慢悠悠地吃着早饭,吃完后,我把碗洗净,又回到床上睡觉了。
父亲没了工作,我也没了工作,家中的经济重担全落在母亲一人身上。
为减少家庭开支,父亲决定不用煤气灶做饭,而是去捡干菜回来烧炉子煮饭。他说,这样每月能省几百块钱。
反正我和父亲一天也无事可做,午饭我们买了速冻饺子。
那饺子不大,我一人能吃一袋,虽能吃完,但吃完后明显感觉肚子撑得难受。我和父亲每人吃了十五个,吃完饺子,我和父亲各自拿了一个蛇皮口袋,出发去隔壁树林找松果。
我俩都未曾去过那片树林,只是朝着树林的方向远远望去,然后前行。
原本我和父亲一人拿一个蛇皮口袋就显得奇怪,我们也未将袋子收起,就那样明晃晃地,随着我们的脚步不停晃动。
路过的本地老人看到我们这副模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他们或许在心里猜测,我们这两个外来人拿着蛇皮口袋要去做什么。
我和父亲之间话语不多,东一句西一句的,总之无法将一个话题深入下去,只能用“哦哦”“嗯嗯”之类的简单回应来维持聊天。
父亲走到一辆黑色的BYD车前停了下来,他围着车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然后问我:“你说这辆车以后大概得多少钱?”
我对车不太了解,便随口说道:“15万左右吧!”父亲却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表示不止这个价,可能要20来万。
我赶忙解释说:“这是国产车,没那么贵。”
我记得车标是BYD,车的左屁股上有个F3的标识。
当时我便察觉到,父亲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渴望,他渴望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
于是我鼓起勇气问父亲:
“您有没有打算买辆车?”
我看到父亲先是苦笑了一下,然后无奈地说:
“买车一年的保险费得多少钱,还有每月的油钱。
现在我们上下班基本都能骑车,而且买车每年还得交停车费。”
父亲说完便将视线从这辆黑色轿车上移开,继续朝着松树林走去。
我也没有多问,默默地跟在父亲身后,只是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买一辆比BYD更高级的车。
看着树林近在眼前,走起来却感觉很远。我们还在路边向一个当地人询问路线,可她一口浓重的威海话,父亲只能连蒙带猜地听懂个大概。也罢,反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就是了。
快到了,我能看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延伸至树林,这里的景象看起来有些熟悉,仿佛家乡的某个角落。
很像,我在心里暗自与家乡对比。但我未与父亲交流,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知他是否在思念家乡。
倘若目光放远些,定能看到广袤无垠的大海,海浪一波接一波,不断拍打着悬崖,发出巨大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大海在诉说着它的故事。
我不禁加快脚步跟上父亲,他走得很快,那种急切的步伐,有点像过年走亲戚时的感觉。
很快我们便到了树林,这里基本上都是松树。
和我们老家的松树有些不同,但又似乎有几分相似。
这里的松果比老家的大很多,地上随处可见。
很快,我和父亲便捡满了一口袋。
父亲并非第一次捡松果,只是这片山他是初次来。
以前他都在船厂那边捡,那边捡的人多,要捡很久才能装满一口袋,而且必须带着干树脂。而这里,完全不用那么麻烦。
我有点想去悬崖边看看海,想去海边呐喊,将心中的烦恼与压力释放出来。
虽然我心里如此想,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陪着父亲捡了两口袋满满的松果。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和父亲共同做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个下午我很开心,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那感觉,温暖而又美好。
一口袋干松果并不重,回去的路上父亲多次询问要不要帮我提,我自然是倔强地拒绝了。
这虽是我的倔强,但也是我展示自己能力的方式,我想让父亲知道,我已经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
当晚我们便开始烧松果做饭,松果在炉子里噼里啪啦地响着,火焰跳跃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松香味。
似乎松果烧出的饭格外美味,每一口都带着阳光的味道和松树的清香。
傍晚吃完饭,我爬上房顶,坐在那里看海,也看夕阳。
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突然来了两个人,父亲母亲认识他们,好像是老家那边的远方亲戚。
他们是来找父亲做零活的,好像是在某个棉花厂里染棉花,需要临时工,刚好父亲现在处于休息状态,他们便提议父亲去做几天,一天150元,若是去今晚就要去。
我听出大概是这样,父亲听后并未心动,他皱了皱眉头,担心厂里有事叫他,而他又在那边忙,毕竟他还是个班长,要对工作负责。
父亲问了我一句,问我去不去。我当时也没怎么考虑,心想去看看吧,若做不下去第二天就不去了。
于是我立刻就同意了。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我至今都已忘记。
我只记得骑摩托车要20多分钟才能到那个厂里。
到了厂里,厂里的组长看到我们来了,高兴得合不拢嘴,也没怎么详细介绍工作流程,也没怎么客气,直接就把我们带到染棉花机旁开始干活。
我们一共三个人,我和一个老师傅负责前面染棉花的工作,后面一个师傅负责烘干。
组长核算的任务是一晚上能染多少吨棉花。一开始,我们要把白白的棉花放入一个大铁缸里,这个步骤较为简单,缸里有水,只需将棉花往里扔即可。
一个大缸我们两人也不清楚能装多少斤,反正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缸装得满满的。缸里有许多小孔,用起重机把缸吊起来时,多余的水分会从缸里排出,用起重机吊起来还算容易。
然后需要用滑轮把大锅里的棉花吊起来,大锅里面是沸腾的染料,盖着盖子时还不知道里面是开水,打开盖子的一瞬间,热气腾腾的水蒸气扑面而来,差点将我和老师傅蒸熟。吊出来后需要把这个缸送去脱水。
脱完水又要把棉花全部抠出来,放在另外几个大桶里,会有人拿过去把棉花烤干。
这扣棉花的活儿可真是个体力活,干了没多久,我就感觉十个手指都麻木了,毫无知觉。
扣完就要把缸推过去再装棉花,然后把刚才装好的棉花放入大锅里煮。
这份工作看似简单,实则繁重不堪。活儿干起来并不复杂,却没有片刻休息,整个流程循环往复,让人疲惫不堪。没过多久,我里面的短袖就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难受至极。
一直干到晚上 12点,有人来添加染料,我们才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组长还算不错,给我们每人准备了泡面和其他零食。看到泡面,我才意识到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
吃泡面时,我们三人坐在一起。我原以为只有自己累得不行,没想到他们俩也累得直喘粗气。那个烘棉花的男人,我只能如此称呼他,因为我实在记不起他的名字了。
他率先开口:“算了,这活儿干不下去,太累了,根本坚持不住。”和我一起染棉花的男人比较坚定。
他说:“既然来了,就先坚持干吧,至少今晚得做完,不然介绍工作的人脸上不好看。”
一桶泡面刚吃完,组长就进来催促我赶紧干活。他皱着眉头说道:“今晚多了三个人,染的棉花还没昨天晚上两个人多。”我听后十分诧异,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一刻也不让休息。
我只能在心里暗自抱怨,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继续埋头苦干。或许组长说的是实情,上半夜教会我们之后,就很少看到他的身影。
吃完泡面,他就一直守在这里,也不知是在帮忙还是监督我们。
他还嫌我们装棉花太慢,让我们去扣棉花,他一个人负责装。我心里满是怨言,扣棉花明明是最累的活儿,他却不干,让我们来,实在不合理。
我们都在咬牙坚持,只有烘棉花的男人,时不时就过来说:“走了,走了,这不是人干的活儿,一天才150块,这钱挣不了。”染棉花的男人依旧坚持,说今晚必须干完。终于,我们的速度越来越慢,手指都快扣不动了。
组长却干劲十足,嫌弃我们动作太慢。我主动跟他说明了扣不动的情况,然后和他换了位置。组长像打了鸡血一样,动作麻利得很,一锅棉花装得比我还快。我还没装满,他又扣完了,可把烘棉花的男人难坏了,都没地方装棉花了。
组长又去烤棉花,此时已到凌晨4点。烘棉花的男人终于撑不住了,他走到我们面前,说要走了,顾不了面子了,还特意问我走不走。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剩下的男人考虑到我们是一起来的,也同意离开了。
停下来的感觉简直太棒了。烘棉花的男人主动找到组长说明情况,组长还想挽留,但我们一刻也不想多待。
于是,我们三人骑车返程。大家都累坏了,骑摩托车的速度很慢,生怕手控制不住车把,而我坐在后座。
凌晨四点多,世界仿佛还在沉睡。我坐在海边,海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月光洒在上面,宛如铺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远处,海平面与天空融为一体,海天难辨。
我坐在摩托车后座,任由海风肆意吹拂着我的脸庞,吹乱我的头发。那海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味,凉飕飕地钻进我的衣领,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在这吹拂中,我的思绪飘回了过去。曾经,我也在这样的深夜从网吧出来,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拉长了我的影子。
我同样坐上摩托车上,风在耳边呼啸,与此刻海边的风竟有几分相似。
同样在摩托车上感受着风的力量,同样在这静谧又迷茫的时刻,眼前的场景与往昔重叠,让我有些恍惚。未来会怎样呢?
疲惫此刻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慌张。就像船厂没了工作,网吧容不下我,工地也不适合我……我究竟是像大海中飘忽不定的船只,注定在波涛中颠沛流离,还是会有一片宁静的港湾等待着我?
我满心迷茫,哪里才是我的归宿?是那广阔却神秘莫测的大海吗?它浩渺无边,浪涛翻涌,每一朵浪花似乎都藏着秘密,深邃的蓝色仿佛要将我的灵魂吞噬;又或是那座灯火辉煌却始终无法融入的城市?华灯初上,高楼林立,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可那热闹与我无关,我仿佛是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看客;亦或是某个尚未到达的远方,那里有连绵的青山、清澈的溪流,有着与熟悉的一切截然不同的风景,在未知中召唤着我。
摩托车在路上飞驰,发动机尖锐的轰鸣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我坐在车上,在风中穿梭,此刻的我,宛如战场上溃败的逃兵,失魂落魄,在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上仓皇奔逃,满心都是迷茫与无助。
我并非遇到困难就退缩的人,我一次次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只是觉得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所以我没有理由再坚持下去。
终于到家了,我打开门,先去洗了个澡,毕竟染料有毒。
或许是路上想得太多,躺在床上,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