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比焚尸炉熄灭后凝成的钢渣更冷。寒冰雕琢的锋刃死死楔进胸腔深处，每一次血髓鼓胀都带动着冰晶边缘摩擦骨骼的剧痛，仿佛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在被冰霜的锉刀狠狠刮蹭。周无痕僵死的身躯如同一具被遗弃在寒潮中的陶俑，灰败的脸皮被冰屑黏结覆盖，深陷的眼窝被污血冻住，只留一线被冰渣挤开的微弱缝隙，空洞地对着焦黑崩裂的坑底穹顶。
更深处的冰封之下，那几滴融入心脏冻结冰晶的暗绿腐毒，正如同缠绕在冰髓深处的毒蛇，贪婪舔舐着骨髓最深处最后一点温热的生命气机。每一次吮吸，都带来一阵深入脑髓的阴寒麻木，如同灵魂被抽空填充冰碴。意识早已被酷寒和枯槁磨成粉尘，徒劳地悬浮在这血肉冰窟唯一的冰风暴中心。
可就在这濒临彻底死寂的边缘—
嗡……
一丝微不可察的……震颤！
源自胸骨深处！并非冰冻的脏器，而是紧贴被冰坨锁死的源脉废墟沟壑边缘、那几点如同陈旧血痂般凝固、本该彻底“死去”的焦黑斑点！它们在心脏深处暗绿毒蛇每一次吮吸的间隙……极其细微地……搏动了一下！
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冻土下被埋藏的种子被风雪压迫，发出绝望的反抗。每一次搏动，残存的焦斑都从死寂的焦黑色泽深处……顽强地榨出一缕……更加精纯……更加粘稠……如同地底污油般难以磨灭的……混沌源质！
缕缕微不可察的灰黑色“烟气”……如同被冰层挤压的腐木内部逸出的……朽毒……正从那几点焦斑的中心……艰难地渗出！如同无数条微小的毒虫，在冻结的血肉和冰层之间极其缓慢地蠕动、啃噬出一条条细微的灰色通路！
它们的目的地……赫然是……上方！胸腔表层……那片被巨大冰坨死死压住的、覆盖着厚厚焦黑血痂与灰败死皮的……胸膛正中央！
要……破开这层冰冷的尸壳！
***
坑底焦土。尸骸碎冰与污血被寒冷凝结，踩上去发出细碎的闷响。
莫老头瘫在冰冷的血泥里，佝偻的背脊如同被折断的枯枝，深深陷在污秽之中。沾满血泥和焦灰的头颅歪在一旁，仅剩的几绺油腻乱发贴在冻得发紫的头皮上，像被油浸透的破烂草绳。那张糊满血痂泥垢的脸上，唯有鼻翼偶尔极其微弱地翕动一下，牵扯着被燎去大半眉毛的皮肉微微颤抖，证明着这摊烂泥里尚残存一丝游离的气息。
他浑浊的眼珠深深嵌在肿胀淤紫的眼窝里，半开半阖的缝隙模糊不清，视线空洞地投向前方——周无痕如同覆满冰灰的尸骸，以及那片被灰雾悄然侵蚀、正缓慢失去坚硬质感的焦黑胸甲皮肉。
油污覆盖的嘴角，那向下深陷的冷酷壑口，毫无变化。
倏——
一阵裹挟着尸骸碎屑与尘土的腥风突兀地在坑洞中打了个旋儿，卷起几片细小的焦黑骨屑，撞在莫老头摊在血泥旁的枯爪指尖。
动作轻微如同寒羽拂落。
莫老头那只枯爪……被血泥冻得僵硬的食指指尖……极其突兀地……向上……极其轻微地……弹动了一下。
幅度微小如枯叶抽搐。
然而就在这微不可察的弹动之后——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腹内烂谷发酵胀气的闷响，从他塌陷干瘪的腹腔深处……极其艰难地……挤压出来！
伴随着这声闷响！他那只深陷在血泥中的枯爪……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扯……极其缓慢地……极其“生涩”地……向内蜷缩起来！沾满凝固污血的五根指头……极其吃力地……朝着自己的小腹位置……扒拉……抠挖！
动作迟缓且扭曲，如同关节生锈的僵尸。他那佝偻蜷缩在泥泞里的身体也随着这抠挖的动作微微起伏，喉咙深处发出极其低沉短促、如同破缸底部渗水般的……嗬嗬声。
几息之后。
那只在干瘪小腹泥泞中缓慢探索的枯爪……终于猛地一顿！如同水鬼抓住了沉没的石头！
紧接着！他的爪尖极其费力地……从那堆糊满血泥冻得僵硬的破布褶子底下……抠出来一小块……指甲盖大小、颜色污暗如同隔夜呕物凝结块、散发着浓郁腐臭酒馊气的……深褐色……硬渣？
他浑浊的眼珠极其“迟钝”地转动了一下，视线飘渺地扫过爪尖那粒微不足道的“食物”残渣。随即，那只沾满污垢粘液的枯爪……极其随意地…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疲惫感…将那块污秽的硬渣…朝着周无痕僵卧的方向…轻轻一弹。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那点沾着冰泥的渣滓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砸在周无痕胸腹交界处那片被冰封死灰覆盖、此刻正被数缕灰黑烟气悄然侵蚀松动、最下方靠近冰坨边缘的一小块……尚未被灰烟触及的……僵死皮肤之上！
硬渣弹落的位置极其刁钻！恰好嵌入了一小片未被灰烟侵蚀的焦皮皱褶内！其上附着的极其微弱的腐败酒馊源力……如同投进油锅里的最后一点火星！
嗤——！
那片本就被灰烟侵蚀、缓慢朽化的死皮冻肌……如同被点燃的薄纸！猛地向内塌陷出一个极小的黑色凹坑！粘附其上的微末渣滓瞬间融入其中！凹坑边缘，数缕刚刚探入此处的灰黑烟气骤然遇“火”，如同受惊的线虫疯狂躁动，瞬间缠绕上那点腐败源力！
吞噬！融合！强行汲取！
凹坑内部！一团更加凝练、散发着阴寒与朽败气息的灰白……如同被强酸腐蚀的朽木中央挤出的一滴毒液……骤然加速膨胀！
滋滋滋——！
细微却密集的蚀骨声响在冰层下悄然回荡！这一小团被“点燃”的灰白腐蚀之力，如同拥有生命的菌落，正以远超之前的速度，疯狂地向上侵蚀、向下渗透！试图彻底融穿那层锁死生机的焦黑皮囊！
目标！胸腔深处锁死的寒冰！与心脏深处缠绕的毒蛇！
***
悬空神峰。止戈圣殿深处。
万载寒玉雕琢的冰髓神座之上。补天阁主宽袍缓带，身形隐于缭绕的神辉星雾之中。神座下方，悬浮的万星仪轨如同时空脉络，正清晰地映照出沉星荒原之变。
枯骨巨窟崩塌喷涌的墨绿污秽已然消散，巨坑深处仅存的污浊气息如同燃烧殆尽的余烬，在万灵噬空劫的啃噬下越发微弱。
一道凝练如冰峰沉凝的神念无声扫过仪轨：
“……骸骨巨裔气息……彻底湮灭……污秽核心崩碎七成……残余能量溃散无序……污染源标一零九七（周无痕）生命力反应……冰封濒绝……伴随高阶尸腐寄生源残留波动……无混沌源种二次爆裂迹象……”
“建议：放弃追踪。开启‘烬灭潮汐’，彻底净化沉星东区残留污染源场。”
神座之上。冰冷无情的意志如同星轨运转，漠然碾过：
“可。”
“烬灭潮汐……启动倒计时……九……八……”
神座之下！侍立在一旁、身披冰魄绡衣的“星枢副使”落凝雪！一直低垂的眼睫猛地掀起！那双深藏于阴影下的冰魄寒眸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绝对冰裂！
她的指尖深陷广袖下的掌心！淡金冰魄源血再次渗出，瞬间冻结！
神座前的万星仪轨光流中！那道代表“污秽核心”即将湮灭的微弱光点旁！
一点极其微弱……几乎湮灭在规则层面背景噪波中……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粘稠混乱特性……如同油脂落在冰面凝结的……不规则灰斑……悄然闪烁！
那灰斑的位置……竟与下方周无痕胸膛上正被疯狂侵蚀的那处“点燃”灰白……
……完美重叠！
神座意志冰冷如初：
“……七……”
星枢副使笼袖中的手指……指甲……无声地……刺穿了掌心冰封的淡金血痂！
***
轰隆隆——！
如同地肺深处涌出的沉重叹息！沉星荒原的天幕之上！厚厚的孽虫灰云深处……毫无征兆地……被无形巨力强行撕开一道巨大的……横贯天际的漆黑裂口！
裂口内部！并非虚空！而是无穷无尽……纯粹由高度凝练的……幽蓝色冰魄源力风暴组成的……灭世海啸！
烬灭潮汐！
那并非寻常的海潮！而是纯粹的法则层面的寒流！潮头如同亿万冰晶巨人挥舞的凝固巨浪！所过之处，孽虫灰云瞬间冻结、碎裂、化为虚无尘埃！翻涌的空间裂痕被强行弥合、冻结、碾平！焦黑荒原上残留的任何污秽能量场……在这极致低温的绝对法则冲刷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霜雪……瞬间……瓦解！
净化！绝对的净化！带着抹除一切“杂质”的冰冷秩序！
目标……枯骨渊塌陷区域！所有残留污染源！包括……那被冰封的蝼蚁与它体内的寄生毒源！
无可阻挡的蓝白寒潮……已然掀起巨浪……向着坑洞残骸……无情拍下！
寒意！死亡的寒意！甚至比周无痕体内的冰魄封印更加纯粹、更加无情！
绝望！如同冻结的囚笼！彻底笼罩了他僵死的冰躯！
***
坑洞焦土。
烬灭寒潮的冰冷意志如同无形的冰山，瞬间碾过坑底每一寸污秽！那滩紧贴周无痕胸腹的、被灰白腐蚀之力疯狂“点燃”的凹坑……如同受到了无法抗拒的催促与压迫……骤然……向内一缩！
嗡——！
那团加速膨胀的灰白腐朽之力……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骤然……向内……塌陷至极致！变成一颗仅有针尖大小、颜色浓稠如同凝固污血、却又散发着某种顽强粘稠混沌特性的……暗灰“源核”！
烬灭寒潮的恐怖威压即将临体！没有时间了！这颗被强行挤压出来的“源核”……猛地……向上……一钻！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烂泥挤过狭窄骨缝的粘腻声响！
暗灰色的源核……硬生生挤穿了最后那层被蚀透的死皮冻肉！如同一只强行钻出腐肉冻层、蠕动着亿万肮脏吸盘的……微小线虫……赫然钻出了周无痕灰败胸膛的表层！暴露在冰渣与尘霾遍布、却被烬灭寒潮即将彻底冻结凝固的空气之中！
它颤抖着！只有针尖大小！粘稠！周身缭绕着若有若无、凝练却又混乱、如同沉淀了亿万载污垢油浆的……灰黑烟气！
那烟气如此微弱……却又带着一种无法磨灭的……顽抗！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了冰面！烬灭寒潮的灭世蓝白已至！其绝对零度的凛冽寒气瞬间触及那颗暴露在冰冷尘霾中的……微小暗灰源核！
源核表面凝练的灰黑烟气如同遇到了天敌！瞬间疯狂旋转、收缩、抵抗！每一次旋转都甩出几缕被强行剥离、瞬间在寒潮中冻结为黑色冰粉的细微能量！
僵持！绝对秩序与混沌粘稠在针尖上悍然对撞！
源核在剧烈颤抖中……艰难地……维持着不被瞬间冻结的核心……向着上方……距离喉咙位置尚有半尺的胸膛表层……极其缓慢地……
……蠕动了一线！
就是这一线！
瘫在污血泥泞中的莫老头……那颗歪斜的头颅……毫无征兆地……微微……抬起了一寸！
覆盖着厚厚血痂泥泞的眼皮猛然掀开！浑浊的瞳孔深处……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了……那颗暴露在灭世寒潮边缘的……颤抖源核！以及……它向上蠕动的那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痕迹！
浑浊眼珠深处……如同熄灭熔炉核心翻腾出的……最后一点死沉火星！
他那只刚刚弹出渣滓的枯爪……食指……猛地……向上勾起！
指肚顶端……沾着之前呕出残渣残留的、一点黑黄恶臭的粘液！直直指向……周无痕被冰封死灰覆盖、如同枯石般毫无生机的……喉咙下方……那片冰坨边缘……尚未被彻底冻结、仅覆盖薄冰的……颈动脉位置！
没有声音！只有动作！
然而就在他指尖抬起的刹那——
周无痕咽喉深处！那被冰晶与污血彻底堵塞的气管下方……被灭世寒潮极致低温掠过、濒临冻裂的喉头软骨深处……
嗡！
一簇！米粒大小！由无数极度内缩、凝固的绝望意念强行压缩……再被暗灰源核垂死蠕动牵引……最终引爆的……纯粹精神层面的……灰色“火苗”！
猛地……从喉骨最深处……
……燃起！
火苗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其光芒甚至无法穿透喉头厚重的冰层！但它存在！带着一种焚烬一切虚无的……疯狂炽意！
烬灭寒潮的绝对蓝白边缘已然触及这颗喉骨深处燃起的灰色“烛火”！恐怖寒气如同冰河倒灌！瞬间将那颗刚刚向上蠕动了一线、靠近喉咙的暗灰源核表层冻结出细密冰晶！
源核疯狂震颤！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虫！粘稠的混沌灰烟死命抵抗着绝对秩序的冻结！然而……
当那恐怖寒气的余波触及下方喉咙深处……那点灰色“烛火”的刹那——
轰！
一道无形的链接瞬间贯通！
暗灰源核的挣扎波动……与……喉骨深处那点绝望燃烧的灰色烛火……产生了某种同频共振！烛火那焚烬虚无的炽意……如同绝望中递出的最后薪柴……瞬间沿着那无形的链接……注入剧烈颤抖的源核核心！
嗡——！
一声只存在于精神层面的巨震！那颗原本在寒潮边缘即将被冻结的暗灰源核……其核心深处一点极度压缩凝聚的、饱含了无数次撕裂、碾压、吞噬、腐朽后最终沉淀下来的一点……纯粹“存在”烙印……
在这外界恐怖压力与内部“薪柴”灌注的双重挤压下……
如同被巨锤砸扁的顽石……骤然……向内坍缩至无限小！紧接着……悍然……爆开！
噗！
没有光！没有热！只有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灰黑色的……粘稠“雾气”！如同腐烂沼池深处沸腾冒出的……最初一个气泡……猛然自周无痕喉头冻结的表皮下方……穿透厚厚的冰渣污垢……
……钻了出来！
雾气凝而不散！盘旋在冰冷的颈动脉上方！如同一条刚刚钻出冰封冻土的……剧毒灰蛇！昂起了……它粘稠的蛇首！
冰冷的蛇吻……对准了……那近在咫尺……却由补天阁无上权柄驱使的……灭世寒潮！
无声地……
……张开了……其……贪婪的……巨口！
